夜,再一次降临邺城。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去的浓重血腥味、焦糊味,以及一种死亡的气息。
白日的喧嚣与喊杀声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疲力尽的死寂,偶尔被伤兵无法抑制的呻吟声打破。
就在一个时辰前,成济亲自率领着城中最后一批尚能站立的士兵,发起了一场决死的反冲锋。
他们利用对城内残垣断壁的熟悉,逐街逐巷地血战,终于将白天攻入城内的司马军又一次狠狠逐出了城墙。
代价是,身边又倒下了数十名熟悉的面孔。
此刻,成济背靠着一堵被投石机砸塌了半边的坊墙,坐在冰冷的瓦砾上。
他身上的铠甲布满了刀剑划痕和干涸的血迹,左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是被简单地用撕下的战袍裹紧,依旧在隐隐渗血。
他甚至连摘下头盔的力气都似乎快要失去,只是将头后仰,靠在粗糙的断墙上,望着被浓烟遮蔽、不见星月的夜空。
他的周围,或坐或卧,散布着三百余名残存的将士。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疲惫的喘息声。
每个人都带着伤,严重的只能躺倒,依靠同袍帮忙包扎;轻伤的则抓紧时间啃着冰冷硬涩的干粮,或者抱着兵器,努力让自己入睡。
他们都知道,这短暂的宁静是何等珍贵,明天的太阳升起时,更加惨烈的战斗必将到来。
城内的百姓,在这些日的围城与巷战中,也付出了代价。
虽然成济尽力将主战场控制在城墙区域和少数几个街坊,但流矢、抛石以及偶尔突入的敌军,依然造成了无辜的伤亡。
压抑的哭泣声有时会从某些半毁的民居中隐隐传出,像针一样刺着成济的心。
他闭上眼,仿佛能看到那些惊慌、恐惧而又带着一丝期盼望着守军的面孔。
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
一座城的存亡,数十万百姓的生死,有时竟系于一场胜负,系于少数人的抉择。
这种沉重感,几乎让他窒息。
“但是……若什么都不做呢?”成济在心中自问。
他的思绪飘向了更远、更黑暗的未来。
如果历史按照原有的轨迹发展,司马氏篡魏,而后是丑态百出的八王之乱,再然后……是神州陆沉,是五胡乱华,是那长达百年的血腥与黑暗。
那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是整个华夏文明几乎被拦腰斩断的至暗时刻。
与那相比,今日邺城之困,固然惨烈,却仿佛成了阻止那更大悲剧发生前,必须承受的阵痛。
“值得的。”成济攥紧了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精神一振。
“司马家的主力,被我们牢牢钉死在这邺城之下,已经太久太久了。”
他几乎可以想象,城外那些司马军士卒,经过连日惨烈攻城和巷战的消耗,锐气早已磨尽,剩下的只是麻木的执行和对胜利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