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而风却率先穿过了层峦叠嶂。
最先被吹动并非林木,而是人心。
南方三城雪片般的急报,几乎在同一时间送抵了归梦山。
内容惊人地一致:各地的守梦书院全面停课,弟子们不再晨读吐纳;灵气盎然的药园一夜间杂草丛生,无人打理;就连负责城池安危的巡逻弟子,也集体告假,在床榻上酣睡不起。
当被上峰问责时,所有人的说辞都如出一辙:“我等奉歇真人教诲,正在修行‘眠者有光’大道。”
消息传到莫归尘与苏清微耳中,二人皆是面色凝重。
这已不是怠惰,而是借着林歇的名义,行瓦解宗门根基之事。
林歇听完汇报,脸上却不见丝毫怒意,反而勾起一抹冷笑。
那笑意很淡,却比冬日的寒风更具穿透力。
他没有如往常般,在暮色四合时便早早入梦,调理那张覆盖天下的梦网。
恰恰相反,当晚他一步未入梦境,反而在现实的归梦山中,踱步至久已无人问津的膳堂。
他亲手淘米,生火,在一片寂静中,熬了一锅最简单的白粥。
米粒在滚水中翻腾,散发出纯粹的谷物香气,与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睡意交织在一起。
粥快熬好时,他随意地从自己的衣角撕下一块布条,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上面写下八个字:“睡是为了更好地醒”。
写完,他将这块简陋的布条,像贴门神一样,郑重地贴在了膳堂的门楣之上。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归梦山上下,乃至南方三城所有自称在“修行”的弟子,都在同一个梦境中醒来。
梦里,歇真人正坐在那间简朴的膳堂里,端着一只粗瓷碗,一勺一勺地喝着粥。
他喝得很慢,仿佛在品味世间至味。
梦境里没有一句训斥,只有他轻声的嘟囔,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咸鱼也得翻个身,换一面晒晒,不然可就真臭了。”
话音落下,梦境破碎。
无数弟子从床榻上惊坐而起,脸上火辣辣的,羞愧感如潮水般将他们淹没。
是啊,歇真人宣扬的是劳逸结合,以梦养神,可不是让他们放弃一切,变成一条真正躺平腐烂的咸鱼。
他们曲解了真意,更玷污了这份来之不易的“休息权”。
不到半个时辰,书院里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药园中出现了弟子们弯腰除草的身影,城池的街道上,巡逻队也重新迈开了整齐的步伐。
一切,悄然恢复了正轨。
风波刚平,莫归尘便押着两名江湖术士回了山。
这二人颇有小聪明,伪造了几块“守梦玉牌”,在坊间招摇撞骗,声称能“代人入梦,解决凡尘俗事”,骗取了不少钱财。
按照宗门旧例,此等败坏归梦山名声之徒,轻则废去修为,重则当场格杀。
“师兄,如何处置?”莫归尘声音冰冷,他对此类宵小之辈向来没有半分容忍。
林歇瞥了那两个抖如筛糠的术士一眼,却摆了摆手:“杀他们,脏了手。关进后山的‘打呼噜阵法’迷宫里,饿不着就行。”
莫归尘一愣,“打呼噜阵法”?
那是林歇闲来无事布下的一个趣味阵法,能将进入者的呼噜声放大百倍,并循环播放。
进去的人,除了自己的呼噜声,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只会感觉越来越困。
可一旦睡着,又会被自己的滔天鼾声惊醒。
三日后,那两人被放了出来。
他们双眼通红,布满血丝,精神萎靡到了极点,见到林歇的瞬间,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真人饶命!求您了!我们再也不敢了!每天一万遍呼噜声在脑子里循环播放,我们快疯了!求您让我们去种田吧!干什么都行!”
林歇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罚你们去药园除草,每日劳作两个时辰,其余时间,可自由入梦,无人打扰。”
此消息一经传开,那些打着“歇真人追随者”名号四处钻营的冒牌货,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反倒是一些真心向往“守梦之道”的散修,开始自发地制作“作息平衡表”,认真规划自己每日打坐、劳作与入梦的时间,竟也小有所得。
外患刚解,更深层次的隐忧接踵而至。
归梦石的守护者云崖子深夜携石来访,他将灵力注入石面,一片混乱的景象浮现而出:某个遥远的边陲宗门,全盘照搬了“守梦理念”,直接解散了所有门规戒律,鼓励弟子随心所欲地睡觉。
结果,为了争夺灵气最充裕、风水最好的“最佳睡眠位置”,弟子们竟互相斗殴,大打出手,已酿成了数起死伤惨案。
“真人,此风断不可长!”云崖子忧心忡忡,“您的理念正在被一些蠢材和野心家利用,演变成一场灾难!”
林歇凝视着石面上的血腥场面,缓缓摇头:“不是理念错了,是没人教他们该怎么睡。”
当夜,他并未亲自前往,而是于梦网的核心之中,截取了一段精纯的梦境之力,将其塑造成一场“共梦示范”,精准地投射到了那个宗门所有弟子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