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山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死寂。
持续了整整七日的无风天气,让每一片树叶、每一根草茎都仿佛被凝固在琥珀之中,静止如一幅笔触细腻的画卷。
自那场波及整个修行界的“梦诏·清明”结束以来,三百名曾在各自宗门或家族中以严苛着称、逼迫他人奋力搏命的修士,便如石化般盘坐在原地,陷入了深度的冥想。
他们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吐出一段段古老而晦涩的咒文,若有精通上古语者在此,便能听清那重复的呢喃:“吾罪在心,愿堕永眠。”
苏清微脸色煞白,她踏着几乎不存在的风,急匆匆地奔向后山。
她在一片金黄的麦田边找到了林歇。
这位搅动了天下风云的守梦人,此刻正毫无形象地躺在田埂上,赤着双脚,任由初秋的暖阳烘烤着脚心,舒服得像一只猫。
“林歇!出大事了!”苏清微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那三百人……他们好像被诅咒了!大家都在传,是不是‘梦心’看不过世人苛责,开始降下惩罚了?”
林歇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只是眯成一条缝,看着头顶悠悠飘过的云,懒洋洋地答道:“不是惩罚……是忏悔的通道打开了。”他的声音轻得像风,“他们也曾是别人家的孩子,也曾想在午后多睡一会。如今,在梦里走了一遭,终于敢承认自己当年也怕过、也累过。”
他侧过头,轻轻拍了拍趴在身边打盹的小黄狗。
“去,小黄,”他低声说,“去告诉梦网最深处的那个大家伙——今天我要做个大梦。”小黄呜咽一声,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没入虚空。
与此同时,归梦崖的掌事裴元朗正被如山的文件淹没。
他奉命整理各地传来的“请神表”,本以为只是些零星的民间诉求,却没想到,当他解开最后一枚玉简的封印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来自人族三十六州的联名玉简,材质各异,灵力波动却惊人地一致,而内容更是只有一个:恳请玄霄山立歇真人为“安眠圣主”,建庙供奉,岁岁焚香,以安万民疲惫之心。
裴元朗心中五味杂陈。
他见证了林歇如何从一个嗜睡的少年,一步步成为撼动整个世界格局的存在。
可封神?
这分明是为自己,也为世人套上另一重枷锁!
深夜,他无法安眠,独自一人来到归梦崖最深处。
崖壁上,那尊看守了归梦崖千年的石傀子缓缓睁开了岩石雕琢的眼睛。
“前辈,”裴元朗躬身行礼,语气沉重,“若他成神,万民膜拜,岂非又立起一座新的高山,让后人不得不攀爬?”
石傀子石质的眼珠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芒,它的声音如同岩石摩擦,低沉而古老:“神位本空,谁坐都烫屁股。求神者,求的是寄托,拜神者,拜的是欲望。可……若有人肯坐在这位置上,却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许诺……”它的声音顿了顿,“那他反倒成了破局之人。”
话音未落,裴元朗脚下的崖底突然金光大作。
浓郁的、如同融化黄金般的梦境能量翻涌不休,从中缓缓浮现出一座虚影祭坛的轮廓。
那祭坛古朴苍凉,充满了自我献祭与囚禁的气息——正是千年前,初代守梦人为了封印畸变的“梦心”,自囚于梦境核心的遗迹。
三日后,林歇当众宣布,他接受“封神”。
消息传出,玄霄山上下乃至整个修行界都为之震动。
然而,他提出的三个条件,却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第一,我的庙,不许建在山顶,让万人仰望。必须挖入地下,越深越好。”
“第二,我的神像,不许雕金塑玉,彰显威严。只准用烧裂的陶土来捏,越朴素越好。”
“第三,每日祭品,不要香火供果。我只要你们跪在神像前,说一段你们藏在心里最深、最不愿说出口的心事。”
众人哗然,不解其意。
有长老忍不住问:“真人,这……这是何意?神明不居高临下,不受香火,又如何显圣?”
林歇站在崖边,只是淡淡一笑,阳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慵懒的金色:“神要是高高在上,听不到人间的委屈,那拜他干嘛?”
当夜,无人知晓,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对这位“另类神明”的议论中时,林歇的意识已经沉入梦境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