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焦臭味并非来自草木,而是神魂被焚烧后留下的余烬气息,阴冷刺鼻,直钻天灵。
一道青影撕裂云层,如流星般坠落,轰然砸在麦田边缘,震起一片尘土。
青羽童子挣扎着从浅坑中爬起,那对曾光洁如玉的羽翼此刻破烂不堪,沾满暗沉的血污,其中一只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折断。
他单膝跪地,嘴唇因剧痛和恐惧而发白,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主上!东溟……东溟出事了!”
林歇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前,并未去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东溟那座废弃了百年的‘净梦仪’残骸……它、它突然活了!”青羽童子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惊骇,“它像一张巨口,一夜之间吞噬了沿海三百多个村落所有人的梦!那些梦被搅碎、糅合,化作了一座……一座悬浮在海面上的噩梦之城!我们称之为‘虚眠城’。”
他喘息着,仿佛要将肺里的空气全部榨干:“城里有数万凡人,他们没有死,却比死了更可怕!每个人都双眼空洞,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在城中无意识地游荡,嘴里只重复呢喃着同一句话……”
青羽童子模仿着那诡异的语调,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颤抖:“‘唯有真主……可解我苦。’”
“莫归尘大人带队强攻,想从外部击破那座城。”他低下头,声音里充满了挫败,“但他们失败了。虚眠城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梦魇集合体,任何强行闯入者都会被最深沉的恐惧反噬。莫大人他们……都中了梦魇剧毒,神魂几乎被撕裂,若非……”
他的话语里终于透出一丝亮光:“若非一群自发集结起来的‘静枕师’,他们用数百人的集体梦境在虚眠城外构筑了一道精神防线,如同堤坝般挡住了噩梦的蔓延,恐怕整个东溟沿岸,此刻已再无一个清醒之人。”
青羽童子说完,满怀希冀地抬起头,仰望着林歇。
在他,以及在天下许多人的认知里,只要这位主上出手,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林歇沉默了很久,久到风吹干了青羽童子羽翼上的血迹。
最终,他缓缓摇头:“我不去。”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比万钧山岩更沉重,砸得青羽童子愣在原地。
林歇的目光越过他,望向遥远的东方天际,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过去,天地间所有的黑暗都由我一人吞下,你们匍匐在地,把我当成唯一的光,奉我为神。如今,你们在绝望中学会了自己燃起火把,聚沙成塔,学会了自己成为光。既然太阳已经开始升起,我又何必再去用自己的影子,遮住你们的光芒?”
“吼!”
一声压抑着暴怒与悲戚的低吼打断了这番对话。
小黄不知何时来到林歇脚边,这头平日里慵懒温顺的麒麟幼兽,此刻却全身毛发倒竖,它用那长着独角的头颅,一次又一次地猛烈撞击着林歇的膝盖,力道之大,让林歇的身形都微微晃动。
更令人震惊的是,它那双清澈如琉璃的兽瞳之中,竟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它无法语,但源自远古的血脉让它感知到了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在那座由万人噩梦构筑的虚眠城核心,并非什么“净梦仪”的残骸,而是藏着一头被天道法则亲自封印的太古凶物——“梦蚀兽”!
那正是遥远纪元前,导致创造了整个梦境世界的初代梦母含恨陨落的元凶。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灾难,而是一场轮回的宿命。
林歇伸手,轻轻按在小黄的头顶,制止了它的冲撞,眼中的情绪复杂难明。
夜色降临时,苏清微来了。
她没有像青羽童子那样带着恳求,也没有像小黄那样激烈地表达恐惧。
她只是在林歇对面的田埂上坐下,晚风吹起她的裙摆,像一朵安静绽放的白莲。
她不提请求,也不说东溟的惨状,只是轻声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再需要林歇了。你会难过吗?”
林歇闻,脸上露出一抹无人读懂的苦笑,他坦然地点点头:“当然会。谁不想被需要呢?被遗忘,是比死亡更彻底的虚无。”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而清醒,“可真正的醒来,不是换一个名字,换一座神坛,然后继续跪拜。而是有一天,他们敢挺直脊梁,对着漫天神佛,也对着我,大声说出那句话——‘我不需要救世主’。”
苏清微静静地听完,也点了点头。
她站起身,月光勾勒出她清丽的侧影。
在她转身离去时,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
“但我们这次,不是要你来拯救。”她的声音在夜风中传来,“是要你来——见证。”
见证?
这两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入林歇死寂的心湖。
深夜,万籁俱寂。
林歇独自坐在田埂上,从怀中取出了那枚早已碎裂,只剩一角的铜铃残片。
这是他身为“睡神”时期的信物,也曾是他与万千信徒之间的唯一联系。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残片上冰凉而粗糙的断口,感受着那段沉重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