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朵花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彻底沦为一件精致的遗物。
小石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无法接受。
接连七日,他守在花旁,不眠不休。
金花既不开,也不谢,不传递任何信息,不吸收一丝能量。
它就像一颗琥珀,将最灿烂的瞬间凝固成了永恒的死寂。
西疆的风吹过,田里的草叶都在摇摆,唯有它纹丝不动。
村民们也察觉到了异样。
起初的敬畏与新奇,渐渐被一种熟悉的恐慌所取代。
神仙不在的日子,他们已经习惯了用自己的方式延续那份安宁。
可如今,这最后的信物也“bagong”了,他们仿佛再次成了被遗弃的孤儿。
“得做点什么。”村里的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提议,“老法子,‘借懒劲’,喊一喊,兴许……兴许歇真人能听见咱们想他了。”
这是一种古老的、近乎于玩笑的仪式。
在林歇还未成“神”时,村民们若是觉得他睡得太死,便会聚在草棚外,半开玩笑地大喊“借点懒劲儿来歇歇脚”,用人间的烟火气去“骚扰”那个赖床的青年。
这一次,仪式庄重得像一场祭祀。
全村老少围在金花田边,由小石领头。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出那句熟悉的戏:“叔叔!借点懒劲儿!”
“借懒劲儿!”数百人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
然而,金花静默如初。
一遍,两遍,三遍。
从齐声高呼到零落的哀求,村民们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彻底沉寂。
希望如退潮般从每个人脸上褪去。
失败了。
主动的、热切的呼唤,换不来任何回应。
人群默默散去,只留下小石一人,颓然跪坐在花前。
夜幕降临,第八日的晨曦即将到来。
他蜷缩在寒冷的夜风里,绝望如野草般疯长。
他终于放弃了所有尝试,只是怔怔地望着那朵花,像是在对着一个冰冷的墓碑说话。
他想起了那个总是睡不醒的青年,想起了他那套歪理。
“要是叔叔还在,”小石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喃喃自语,语气里带着一丝哭腔和模仿来的疲懒,“他肯定会嫌我们吵,然后翻个身,嘟囔一句……‘吵什么吵,再睡会儿’……”
话音未落,那朵死寂了七日的金花,忽然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仿佛一片雪花落在水面,无声,却漾开了涟漪。
花瓣背面,那行密密麻麻的值班名单上,一个淡金色的名字悄无声息地浮现,笔画温润,正是“林歇”二字。
它只停留了一瞬,便如从未出现过一般,缓缓褪去。
小石的呼吸停滞了。
他死死盯着那朵花,一个荒谬而又无比清晰的念头贯穿了他的脑海。
不是死了。不是坏了。
它是在用整整七天的时间,学会林歇最擅长的那件事——心安理得地“不回应”。
当所有人都需要你的时候,选择沉默;当所有人都呼唤你的时候,选择缺席。
这并非冷漠,而是一种极致的信任。
它相信,就算没有回应,这个世界也能自己好好运转。
它在用自己的方式,践行着歇真人留下的、最高深的“懒道”。
与此同时,云梦泽深处,守梦司。
莫归尘正主持修订《守梦录补遗·终卷》。
作为新秩序的协调使,他亲眼见证了群梦系统从“强权主导”到“无为而治”的平稳过渡。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是时候为那位开创者写下最终的盖棺定论了。
他摊开一卷崭新的玉帛,笔尖饱蘸金墨,悬于卷首。
他思忖良久,写下四个字:林歇,终焉。
笔尖将落未落,他却感到一股千钧般的沉重之力从笔端传来,竟压得他手腕发酸,无法下沉分毫。
莫归尘眉头紧锁,正感诧异,窗外忽起一阵毫无征兆的微风。
风不冷,也不烈,却精准地吹向他书案的一角,将一个不起眼的陶罐的盖子“啵”地一声吹开。
那是当年小石从西疆托人带来的,里面埋着一枚被林歇气息浸染过的金花种子。
一缕极淡的金雾从罐口悠悠飘出,在莫归尘惊愕的注视下,于半空中盘旋、凝聚,最终化作三个清晰的字:
“我没走。”
字迹维持了三息,便散入空中,消失不见。
莫归尘先是惊,而后是笑,最后释然地摇了摇头。
他收回笔,将那四个字抹去,转而提笔,以一种近乎于书写禅宗公案的笔调,重新落墨:
“此人未曾离去,亦未曾留下;其名不在册,其息在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