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金花,的确与众不同。
它并未如寻常花卉般昂首向阳,而是静静地横卧在湿润的泥土之上,花瓣微微内卷,整体形态宛如一封被精心折叠好,却遗落在田埂上的信笺。
晨光为它镀上一层暖金,非但没有带来生机,反而平添了几分等待被开启的庄重与孤寂。
小石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那奇异的花瓣。
这朵花是新世界的第一个信标,他有责任确认它的一切。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距离花瓣尚有寸许之时,一股温软、绵柔的阻力自花中传来,轻柔地将他的手指推开。
那不是法术的屏障,更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那感觉……更像是一个人在睡梦中,被旁人无意间触碰,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慵懒地虚挡一下,嘴里还可能嘟囔着什么。
一个尘封的画面瞬间在小石脑海中炸开。
那是很久以前,林歇叔叔还躺在村口晒谷场上打盹,村里的婶子们端着饭碗催他起来吃饭。
林歇叔叔就是这样,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只是象征性地抬起手,在身前轻轻一挥,含糊不清地嘟囔:“别急……再睡会儿……”
动作,神韵,乃至那股“拜托了,让我再赖一会儿”的劲儿,竟与此刻花上传来的阻力如出一辙。
小-石的心头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温和的电流穿过。
他闪电般收回手,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重要的安眠。
他看着这封由花朵构成的“信”,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对着它,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郑重地轻声道:“好,我不拆。”
这件奇事很快传遍了西疆,又顺着商旅和信使的脚步,传向更远的地方。
数日后,阿荞风尘仆仆地抵达了西疆村外。
她看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金花田外围满了村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或站或坐,神情混杂着敬畏、好奇与一丝难以喻的惶恐。
他们像是在守护一件稀世珍宝,却无一人敢越过田埂,踏入那片土地。
一个壮汉提着水桶,想去给那朵“信”浇水,可走到田边,手臂却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桶水泼洒了大半,最终还是颓然退了回来。
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孩童,天真地想跑过去摘下那朵漂亮的花编个花环,却被他母亲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压低声音训斥道:“不许动!那是歇真人打盹时掉下来的字,咱不识,莫乱动!”
“神仙写的字……”阿荞咀嚼着这句话,目光投向田中央那朵静卧的金花。
她凝视了许久,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她心底发酵。
她从怀中取出那枚早已失去法力的玉铃,这是旧时代留给她唯一的念想。
她习惯性地举起玉铃,想测一测那朵花的气息。
预想中,玉铃会毫无反应。
可这一次,铃铛虽未发出任何声响,却从她温暖的掌心之中,自行渗出了一缕极淡的金雾。
那金雾仿佛有自己的生命,悠悠然飘向田中央,围绕着那朵横卧的金花盘旋了三圈,而后悄无声息地沉入了泥土之中,消失不见。
阿荞怔在原地,玉铃从她松开的指间滑落,掉在草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她忽然全明白了。
村民们不是在等待一个回应,他们是在害怕一个回应。
他们害怕一旦确认这封“信”真的是林歇留下的,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去读懂它,去理解它,去承担某种随之而来的责任。
那个可以心安理得把一切都推给“神仙”的时代,真的结束了。
当神仙把选择权交还给世人时,世人反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自由,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
东市的豆腐摊,陈六斤最近的日子过得有些别扭。
自从脑子里那个熟悉的呼噜声消失后,他总觉得生活里少了点什么。
这天夜里,他磨豆子磨得实在困了,便趴在石磨旁的矮桌上假寐片刻。
恍惚间,他又来到了梦里那间熟悉的草屋前。
屋门虚掩着,里面传出的鼾声依旧如雷贯耳,只是节奏似乎比以往更沉、更稳。
他心中一动,想着自己如今也算是“轮班”的人了,进去打个招呼也是应该的。
他伸手-->>推开木门,正要迈步,脚下却被什么东西轻轻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