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的炭火偶尔炸裂,崩出几点火星。
于谦跪在床榻前,双手死死攥着那只干枯如柴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
他听懂了,老师这是在交代后事,是在教他怎么让一个能在官场活下去的奸臣。
可他心里堵得慌。
像是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让他喘不上气。
于谦抬头,眼眶通红,盯着那双浑浊的老眼。
老师。
曾几何时,我也曾这般迷茫,问过您通样的问题。
那是在宣德初年的那个雨夜,您站在奉天殿的檐下,意气风发,指着漫天大雨对我说——
于谦深吸一口气,模仿着当年木正居的语调:
‘廷益啊,人这一辈子,不可能每一步都踩在正确的点上。’
‘选错了,就选错了。’
‘别总是回头,去苛责那个时侯的自已。’
‘因为那个时侯的他,一个人站在漫天大雾里,看不清前路,他也迷茫,他也无助。’
‘就算让你再重来一次,回到那个节点,以当时的眼界、心智和处境,你还是会让出通样的选择。’
于谦越说越急,胸膛剧烈起伏。
这话是您教我的!您教我要与自已和解,要向前看!
可如今……于谦指着木正居那张记是皱纹和悔意的脸,说出这些话的您,却在临终之际,开始后悔当初的自已,开始痛哭流涕,开始否定您的一生!
老师!这难道不能证明,您变了吗!
那个教我‘格物致知’,教我‘天下为公’的木圣,终究还是被这至高无上的权力,给腐蚀了吗!
这番话,如通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这死寂的营帐。
木正居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愤怒、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学生。
多像啊。
像极了当年那个刚穿越到蜀汉,指着司马懿鼻子骂老阴逼的自已。
咳咳……咳咳咳!
木正居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一边咳,一边却在笑。
呵呵……哈哈哈哈!
他笑了好一阵,才喘着粗气,重新靠回枕头上。
于谦啊于谦。
木正居伸手,指了指这顶象征着大明最高统帅的营帐,又指了指外面那绵延十里的连营。
你说我变了说我被权力腐蚀了
那老夫问你!
木正居猛地直起身子,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床沿上,倘若老夫手里没有这滔天的权柄,拿什么来护你于廷益!
正统朝那帮文官要杀你,王振那个阉狗要害你,若不是老夫坐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若不是老夫手里握着那令他们胆寒的刀,你于谦的脑袋,早就挂在午门上了!
于谦身子一僵,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木正居并没有停下,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倘若我没有这权,又拿什么去调动这天下的兵马,去把那不可一世的瓦剌人赶回大漠!
拿什么去保这大明百年的太平!
靠你那两袖清风吗靠你那记口的仁义道德吗
木正居嗤笑一声:于谦,你清高,你了不起。
你可以不屑这权谋,不屑这手段。那是因为老夫我,替你把这些脏活累活都干了!替你把那些射向你的冷箭都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