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外间传来极轻的叩门声,是邹远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犹疑,“殿下,未歇下吧?”
宋诩抬眼,平稳的声线中压抑着波涛暗涌,“何事?”
邹远的声音更低了,隔着门扉,隐约飘进来几个字眼,“曲侧妃那边……遣了人来,送了东西……”
宋诩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很快松开,只淡淡道,“知道了,让东西留下,人回去。”
“王爷,曲侧妃病了……”邹远的声音添了几分为难,虽极力压低,但在寂静的夜里,那断续的字句还是清晰地钻入了沈星染的耳朵。
“曲侧妃身边的绿盈送来了灵山寺的香灰汤……还有给蕊初小姐的平安符,皇后娘娘有旨,让殿下一定要喝上。”
身侧,绿盈啜泣的声音很低,“侧妃今日进宫请安后,独自去了灵山寺,为着给殿下求平安、求子嗣,也为小小姐的病祈福,亲自跪了上千级台阶……回来就有些发热,却还强撑着吩咐不让人声张,只让殿下安心……陪着王妃……”
此一出,沈星染忍不住笑了。
这样的伎俩,她只在话本子里瞧过。
灵山寺的台阶陡峭漫长,京中女眷少有能亲自跪完的。
求子嗣……为蕊初……自己却病了,还如此“识大体”。
皇后明面上喜爱她,实则却将曲氏这颗送上门的棋子物尽其用,想要掌控自己的儿子。
如今的她身为王妃,似乎理所当然应该大度。
“殿下,既是如此,您……还是去瞧瞧曲侧妃吧。她也是一片心意,又病了,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
她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波,甚至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关切,让外头的人都能听到。
宋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随即,视线落在床尾那床棉被上。
昏黄的光线下,他眸色深沉,辨不清情绪。
“王妃说得极是。”他徐徐开口。
话落,他起身,动作不疾不徐。
锦缎的衣料摩擦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走到门边,推门出去,低声对德安吩咐了几句,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间的声响。
他竟然,真走了?
沈星染有些愣神,看向那扇被体贴带上的门。
锦被里男人的余温渐渐散去,她闭上眼,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
他对蕊初那么好,让她不禁以为,他对她……
原来,都是她想多了。
这就是皇家,这就是她选择的婚姻。
一切都合乎规矩,无可指摘,却让人心头发冷。
罢了,本也对他没有太大指望……
可忽然,外间又传来极轻的响动。
是门被推开,又合上的声音。
她倏然睁眼,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那抹熟悉的月白身影去而复返。
宋诩就站在门边,似乎刚从外面带来一丝微凉的夜气。他手中并没有端什么食盒汤盅,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她身上。
沈星染一时忘了反应,只怔怔地看着他。
宋诩一步步走回榻边,却没有立刻坐下。他身影被灯光拉长,将她笼罩其中。
神情在光影明灭间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定定地看着她。
“汤,我让人仔细收了,会妥善处理。平安符,也暂且搁着。”
他开口,声音比方才在门外时清晰许多,也低沉许多,带着夜色的微凉,却奇异地有种抚平躁动的力量,“曲氏那边,已让府医去看过,只是寻常风寒,并无大碍。我既已吩咐下去,下人自会尽心照料。”
“如此处置,王妃可还满意?”
沈星染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所以,他根本就没去?
宋诩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沉默了一会儿,慢声道,“我既娶你为正妃,你便是这府中唯一的女主人。今日不去,以后也不会因类似情由,深夜离你而去。”
他顿了顿,目光更深邃了些,仿佛要看到她心底去
“旁人的心意,无论是真是假,是心血来潮还是苦心经营,我心中有数。但那些,都与你我无关,更不应成为让你烦扰的缘由。你无需揣测,亦无需‘大度’。”
最后两个字,他音调微沉。
沈星染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缓缓松开,涌上一股酸涩的热流,直冲眼眶。
从前,顾家人甚至是沈家人,只会以世家贵女,高门主母的标准要求她,束缚她。
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如此……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至于子嗣,”宋诩的声音更低沉了几分,“我命中如何,早有定数,无需他人强求。你既嫁与我,这些事,便不必挂心。我娶你,并非为此。”
他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眼圈上,冷硬的语气不自觉放柔了些许,“小阿初很好,今日她病着,依赖我,唤我那一声,我心中……是欢喜的。”
他最后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沈星染心中所有强筑的堤防。
他这是在说,他是真心想要接纳蕊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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