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丘神绩走进院子,看到地上那片狼藉,以及跪在地上、依旧在用手指一遍遍涂抹着那两个字的李显时,他先是一愣,随即,那张黑脸上,便浮现出一种混杂着鄙夷与暴怒的神情。
“这就是你说的《罪己书》?”他伸出穿着皮靴的脚,在那两个扭曲的“罪臣”二字旁,不屑地碾了碾,“陆羽,你他娘的,是在消遣老子?!”
一股恐怖的杀气,从他身上轰然爆发。
他身后的亲兵,“唰”的一声,齐齐拔出了横刀。
院子里的温度,仿佛在这一刻,骤然降到了冰点。
藏在后院的红袖,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几乎就要忍不住带人冲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水,从后厨的方向,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国……国公爷,水……水来了……”
正是赵三。
他换了一身下人的衣服,脸上却依旧是那副职业杀手的冷峻表情,再配上此刻惊慌失措的语气,显得滑稽无比。
或许是太过紧张,他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整个人摔了个狗吃屎。
手里那碗滚烫的热水,不偏不倚,正好泼在了丘神绩那双崭新的黑皮靴上。
“滋啦——”
一阵白烟冒起。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石化了。
赵三趴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这辈子,捅过人,砍过人,放过火,还从来没干过这么丢人的事。
丘神绩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冒着热气的靴子,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杀意已经凝聚成了实质。
“你……是……谁?”
他一字一顿,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他是我新雇的短工,脑子……不太好使。”陆羽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快步上前,一把将趴在地上的赵三拎了起来,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嘴里骂骂咧咧。
“蠢货!毛手毛脚的!还不快给大将军赔罪!”
说着,他一脚踹在赵三的腿弯上。
赵三“扑通”一声,又跪下了,正对着丘神绩。
这位前内卫统领,此刻感觉自己前半辈子sharen积攒下来的煞气,都化作了此刻的屈辱。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陆羽却仿佛没看到他那副生不如死的表情,转过头,对着丘神绩,露出了一个充满歉意的、谄媚的笑容。
“大将军,您瞧,山野村夫,不懂规矩,冲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了一锭分量不小的金子,不着痕迹地就往丘神绩手里塞。
“这点小意思,就当是……给将军换双新靴子的。还望将军笑纳。”
丘神绩看着手里的金子,又看了看跪在地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赵三,最后,目光落在了陆羽那张笑得像朵花儿一样的脸上。
他那满腔的怒火,不知为何,竟是诡异地消散了大半。
他不是没见过送礼的,可像这样,前一秒还剑拔弩张,下一秒就打人、骂人、送金子,一套连招行云流水,搞得他都不知道是该继续发怒,还是该收下这钱。
“哼!”丘神绩冷哼一声,却顺手将金子揣进了怀里,一脚将赵三踢开,“滚!别在这儿碍老子的眼!”
赵三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解决了这个插曲,丘神绩的目光,又回到了地上那两个字上,眼神依旧不善。
“别跟老子扯开话题。这东西,怎么跟陛下交代?”
陆羽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换上了一副凝重的表情。
“大将军,这,才是最真实的交代。”
他指着地上那片污秽,声音沉痛。
“真正的忏悔,从来不是锦绣文章,而是灵魂破碎的声音。殿下他,如今已是心神俱裂,方寸大乱。他写不出华美的辞藻,也做不出工整的文章。他只能用最本能的方式,将‘罪臣’二字,刻在这地上,也刻在自己心里。”
“陛下要的,难道是看一篇花团锦簇的假话吗?不,陛下要看的,是浪子回头,是天恩浩荡下,一个罪人最彻底的臣服与悔悟!而眼前这一切,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比任何《罪己书》,都更能彰显陛下的仁德与圣明!”
丘神绩被他这一番话说得一愣一愣的。
他是个粗人,只懂得sharen和服从命令。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好像……这小子说的,他娘的还真有几分道理。
看着丘神绩那副陷入沉思的便秘表情,陆羽知道,这第二道坎,也过去了。
“好了。”丘神绩被绕得有些头疼,不耐烦地一挥手,下了最后的命令,“老子不管你们是真心忏悔还是假装糊涂!圣旨上写了,徒步还京,日行三十里!”
他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冰冷的声音,回荡在院中。
“现在是卯时。日落之前,你们要是走不到三十里,或者,拿不出一篇能让老子看懂的《罪己书》……”
他停在门口,回过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老子这三千金吾卫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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