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六月
下旬开始,东宫书房里的灯就时常亮到很晚,太子一个人躲在里面不知在折腾什么。
入夜了,玄浩还赖在东宫里不肯离去,硬是要跟著玄澈进书房。
玄澈从书架上拿出一个大盒子,放在桌子上,从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盘子。盘子上盖著最柔软的丝绸,丝绸上放著一个大大的圆筒状玻璃瓶,玻璃瓶肚子很大口却很小,里面装著一个锥形的木头物体,不知是什么。玄澈又拿出两个盒子。玄浩好奇地打开,一个盒子里各式各样的小木头片整齐地摆放著,另一个里收著各种各样的镊子。
玄浩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玄澈微微一笑,一手扶住玻璃瓶不让其晃动,一手握住镊子挟起一个小木片。手控制著镊子将小木片送入玻璃瓶中,准确地插在瓶中锥形木物上,玄澈轻轻地摆动小木片,确定它是否固定住了。固定好了,他又夹起另外一片,重复刚才的动作。
瓶口很小,细长的镊子伸进去本就不好控制,偏偏锥形木物在瓶肚里稍稍用力就会移动,让小木片的固定更加困难,有时安装一块就要耗去一盏茶的功夫。
玄浩才看了两下就觉得眼睛酸痛,腰腿更是僵硬,却见玄澈全心全意地摆弄著小木片,竟是完全沉浸其中,一点疲倦也没有。
玄浩注视著哥哥全神贯注的侧脸,忍不住轻轻唤一声“哥”
“嗯”
玄澈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手上动作没有半分停顿。
玄浩问“哥为什么要做这些”
“下个月就是父皇的生日了啊。”
玄澈回答得理所当然。玄浩听得一愣,沉了声音问“这是送给父皇的礼物”
“嗯。”
“四哥最近每天晚上忙的就是这个”
“是啊。”
“父皇知道吗”
“不知道,我让别人不要告诉他。”
玄浩沉默了,看著瓶中的锥形木物在玄澈的摆弄下渐渐形成一个船的模样。玄浩惊异道“哥要在这个瓶子里拚出一只船吗”
玄澈没作声,在装好手上的木片之后终于停下来,扭动一下僵硬的脖子,笑道“是啊。以前还以为很简单,没想到这么麻烦,都拚了两个月才做到这个程度。”
玄浩咬咬唇,扑上来钻到玄澈怀里,撒娇道“四哥,不要装了,今天很迟了,睡觉睡觉啦!”
玄澈环上玄浩的腰,却是把他从自己身上移到一边,哄道“浩不要闹了,父皇还有二十多天就要生日,再不赶赶就来不及了。”
玄浩龇牙道“可是太医交待过,四哥绝对不可以劳累!”
玄澈微微一笑,摸摸玄浩的头,说“没事的。”
玄澈再次埋首摆弄玻璃瓶,投入的模样弄得玄浩一肚子话说不出来。是谁说认真的男人最吸引人玄浩只能无奈地凝视著玄澈的侧脸,为这份美丽心悸,也为这份美丽心酸。
哥,你不要这样为他好不好,他不适合你的……
七月的时候,太子做了一个决定明年开科举。
举朝哗然。
科举在大淼科举制还算不上首创,但这时候官员的推举主仍然以九品中正制为主,以往所开科举仅仅是制科,即皇帝下诏临时举行的考试,。用于选拔特殊人才。但太子此次却说要开“常科”,即将科举作为制度固定下来,每三年举行一次,中举者称“进士”。但是这并不是大臣们哗然的原因,真正令大臣们哗然的是,太子竟然要考核三项内容诗赋、律法和时政!
考诗赋不奇怪,考律法也能理解,然而要求学子们必须在卷子上写出自己对时政的观点——这完全颠覆了“莫谈国事”的传统。而且为了防止学子所写之触怒某些大臣而蒙受不白之冤,此次科举又将使用糊名和誊录。
常科在明年三月份开始,在此之前,地方将在九月今年间进行乡试,考核帖经墨义,合格者和由各地官员通过九品中正推举上来的人并称“举人”,共同参加殿试。殿试优异者即进入朝廷任职。
而在常科之后一个月,也就是四月份,还将举行武举,内容包括兵法、马术、箭术及剑术。考核优异者将进入军校开始为期半年的学习,半年后进入军队成为中下级军官。
御书房——
“将差役和审判权分离出来,成立公共安全局和司法院”
玄沐羽看著玄澈给他看的折子,觉得自己的脑筋有些转不过来。事实上,在玄澈提出的各种新制度新事物面前,他时常觉得茫然。
玄澈说“是的。衙门只剩下行政权力。”
“行政”
“对。”玄澈耐心地解释,“儿臣认为,国家权力分为三个部分行政、立法和司法。立法就是制定法律,司法则是根据法律裁决各种罪行和事件,行政则包含这三种职能之外的所有职能,主要是组织、控制、协调、监督各种社会活动。”
玄沐羽问“为什么这个权力要分开这样一来岂不是办事就慢了”
玄澈斩钉截铁地说“绝对的权力将导致绝对的,官员不能一手握著所有的权力。”
玄沐羽一愣,却不赞同地摇头“怎么能这么说……”
玄澈反问道“父皇可认为官员都是读圣贤书的人,不会如此”见玄沐羽点头,玄澈微微一笑,道,“可儿臣先前查处的贪官又那个不是读圣贤书的人”
玄沐羽不语,心里还是不赞同。
“况且,”玄澈顿了顿,寻找措辞,“为官以民为本,官员若是连律法都背不熟,他们如何能为民伸冤”
“所以你这次特别开明法科”玄沐羽这么问,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头,又说,“官员怎么会不熟律法”
玄澈并没有注意到玄沐羽的蹙眉,只是笑说“不信父皇大可以抽几个命官来问问,儿臣保证他们十个里起码有五个答不上来,另外四个也是不熟,最后一个熟悉的品级绝对不高。”
玄沐羽想了想,对玄澈的话不置可否,又问“你开科举是为了这次的改革”
玄澈却摇头“不完全是。现在的官员全部是通过九品中正制推举上来的,然而推举的权力却把握在地方豪门手中,推举的官员不可避免地成为豪强门阀的保护伞。而科举给了寒门子弟晋升的机会,这将大大打击门阀势力。”
玄沐羽笑道“这话让那帮老家伙们听到,定不会让你开科举。”
玄澈抿起唇狡猾地微笑,像只偷吃了鱼的狐狸。
玄沐羽也跟著笑了一笑,却又思考起刚才玄澈所说。澈的话超出了他的认识,按照玄澈的说法,人性本恶,即使圣贤书也无法教导,所以必须律法和制度进行约束;又或者是什么“行政”,如果把所谓的
“司法”权分离出去了,那么还要郡守和县令做什么呢还有差役就是差役,又要说“公共安全”
玄沐羽的脑子被玄澈搞得有点混乱,他不能理解玄澈的思想,想拒绝却又不忍心。他知道玄澈的理想,伟大得超出了他的想象,谈到那个理想时澈才是真正的澈,不用淡漠伪装,不用温柔掩盖,耀眼、神圣,强烈的令人无法直视。玄沐羽想支持他,却又无法接受自己无法想象的东西。
玄沐羽在犹豫,他毕竟是个帝王,不能那样放任一个人——不论他对这个人有著何样的感情,又或者这个人有著怎样的才能和抱负。
玄澈知道玄沐羽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从“三权分立”里脱胎的分权法超越了封建社会的经济基础,同样也超越了封建帝王的思考范围,连同玄澈自己也没有办法肯定这个做法是否正确。
玄澈不在意这片土地最终会走上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但他在意社会主义或者资本主义究竟能不能适应或者说振兴这片土地。他的一个错误极可能将自己的国家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也在怕,非常怕,以至于他甚至在隐隐期盼玄沐羽说“不”!
两个人都在思考,书房里一度沉默,直到两个人同时开口——
“父皇……”
“澈-->>……”
声音重叠在一起让两个人都停了话。玄澈微微一笑先道“父皇先讲。”
玄沐羽道“你先说,我想再听你说说。”
玄澈垂下眼帘,抿抿唇,道“儿臣想说,还是先不要改革了。”
玄沐羽怔了怔,却说“为什么不改我只是想说,要不要先在几个地方试行,看看结果如何。你说的我不太懂,但我想既然你会提出来,必然是有自己的思考,澈从来没有判断错什么,我相信澈的决定。”
玄澈心中一个角落小小颤动一下,说不出的感觉,有点酸又有点甜却还有些苦涩。玄澈抬眼捕捉玄沐羽的目光,似乎想确认什么,轻声说了声“谢谢父皇。”顿了顿,他又正色道,“就在辽阳试点吧,那里的情况儿臣比较熟悉,有什么问题儿臣也好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