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叛逆
玄恪的生活很规律,上午习文,下午练武。玄澈的生活也很规律,上午办公,下午休息或办公。到了晚上两个人都是入夜就睡。两种规律的生活几乎没有交集,若非特意决不会见面。
玄恪的生活里突然少了欢喜的一块,多出来的憎恨却无法将它填满,玄恪觉得生活很空虚,以前觉得很有意思的书突然没了意思,因为自己再怎么看那个人也不会在意——当然,自己也不需要他在意。练武更是又辛苦又枯燥,反正也不会那个人也不会考验自己了——当然,自己也不需要他考验。
反正就是原本有趣的都没了趣,原本无趣的就更无趣。玄恪整天臭著一张脸,觉得看谁都不顺眼。
太子不高兴,周围的孩子们也忐忑。皇帝没有纳妃的意思,就这么一个儿子,又聪明又可爱,皇帝疼得不得了,那日后登基是铁板钉钉的事。此时正是拉近关系的好时候,这帮人小鬼大的小公子们一个个都拧著眉头想方设法要逗太子高兴。
一帮小公子们围在一起眼色乱飞,然后推出了一个代表。那白白净净的少年走到玄恪面前,鉴于最近太子脾气不好,那少年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怎么心情不好呢”
玄恪瞪他一眼,道“要你管!”
少年身子缩了缩,嘿嘿笑了几声,又不怕死问“殿下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说出来,也让祝尧给你分分忧啊。”他这么说著,其它孩子接二连三地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要分忧。
玄恪看看他们,说“祝尧,我心情不好,你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那名为祝尧的少年想了想,说“宫里有什么好玩的我不知道,不过宫外好玩的东西可多了。”
玄恪被说得有点动心了,却还是说“宫里什么没有,宫外有什么好玩的!”
祝尧笑道“宫里虽然奇珍异宝多,但是哪里有宫外热闹啊!街上有很多卖艺的人,什么唱戏的,吞剑的,调教猴儿龟子的,还有很多茶楼酒楼呢。”
玄恪不屑地撇嘴“外面那些厨子哪里比得上御厨而且那些卖艺的,我要看,招入宫不就好了,何必出宫!”
祝尧说“殿下这可就不知道了。宫里的御厨手艺是精致,用料也最好的,可是有些模样粗鄙的点心或者是时令菜他们就不敢做,粗鄙的点心怕上不了台面,而时令菜怕主子们爱上了,若是到了没有这菜的时候做不出来要杀他们头,所以宫里的菜色可是少了很多乐趣呢。”
“有这样的事”玄恪还小,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事实上大部分从小生养在皇家的人都不晓得这些私底下的事情,主子有主子的生存手段,下人们自然也下人们的生态环境。
祝尧点头“当然,不过这也是些陈年旧事,现在有那什么温室大棚、反季节蔬菜的东西,贵是贵了,不过以陛下那样的敛财手段恐怕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吧。”祝尧说到皇帝有些激动起来,竟没有发现玄恪变了脸色,居然还在说,“听说上次陛下投资的海船出海一趟就赚了好几十万两呢,居然七成都捐出去了,我太崇拜陛下了!”
玄恪不悦地冷哼,道“你要崇拜去清凉殿,不要在我这儿满口臭气!”
祝尧一愣,问“殿下,您不会是和陛下吵架了吧”
玄恪大怒“我和父皇的事要你管这么多,你再不闭嘴我就把你赶出去!”
祝尧立刻消了音,半天才啜啜道“那殿下还要出宫不”
玄恪眼珠子一转,大叫“要!当然要!”
皇子年满十三之前是不能出宫的,要出宫就要有皇帝的手谕。不过皇子的下人在有皇子令牌的前提下却可以出宫。玄恪不想去见玄澈,也不知道该拿什么理由说服玄澈放他出宫,便在第二天早晨让太监去方休明那儿请假,说是生病了。玄恪一向表现良好,方休明没作他想就点头答应了,却不知此刻玄恪已经穿上了太监的服饰,带著太子的通行令出了宫。
一出宫就看到祝尧在外面等著,他们上了准备好的轿子,玄恪在轿子里换了衣服,祝尧便拉著他下了轿子,说是这大街就是要走著逛才有意思。
这两个小孩就这么沿街走著,确实看到了一些稀奇玩意儿,只是玄恪并不满意,眼睛到处乱飘,突然看到了一个精美绝伦小楼,便指著楼拉著祝尧问“那是什么”
祝尧顺著看过去,笑道“那边是花街,那是花街里最高级的馆子,叫月露坊。”
玄恪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傻乎乎地问“花街卖花的”
祝尧已经十一岁,住在城里的贵族孩子对这些知道的总是比较多。他心思一转,笑道“是啊,只是卖的是美人花、后庭花。”看玄恪还是没明白,祝尧便说“就是青楼。”
玄恪懂青楼是什么,没有祝尧想象中害羞或震惊的反应,只是问“女人有没有男人”
祝尧反而有些吃惊了,但还是说“有,只是月露坊没有,好男风的话要去菊苑,那儿才是南馆。”
玄恪想了想,道“带我去菊苑!”说著他就要往花街的反向走,祝尧慌忙拉住他大叫不可“殿下不能去!”
玄恪挑眉不悦道“为什么不能去”
看太子似乎有些不高兴,祝尧连忙松了手,陪笑道“殿下千金之躯怎么能去那种肮脏的地方”更何况你才六岁呢,那么小……后面的话祝尧自然是不敢说出来,但眼睛却忍不住往玄恪两腿之间瞄了瞄。
玄恪没注意到祝尧一样的目光,他在心中冷笑“脏能脏得过皇宫,脏得过那两个人吗那样肮脏的地方我都住了六年了,何况这小小南馆!”如此想著,玄恪径直走向花街,抛下话说“你若不来我就自己去!”
祝尧哪里敢丢下太子一人在街上乱走,只能跟上……
上午下朝后不久,方休明就来求见。玄澈有些纳闷,这时候方休明不是应该去给玄恪上课了么
方休明行了礼,便问“陛下,听说太子殿下生病了”
玄澈一愣,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
方休明脸上转过数种颜色,最后沉了声音“殿下已经三天没有来上课了!”
玄恪连续三天上午都没有去上课。第一天说是生病了请假,方休明也没在意,季节变化的时候确实容易生病。第二天说是病还没有好需要修养,这时候方休明已经有些疑惑了,如果玄恪真的生病了他不应该一点消息都没听到,而且看皇上似乎也没什么反应的样子。到了第三天玄恪居然还是称病不来,方休明就到东宫去“探望”,但太监守在门口坚持声称太子殿下在休息,不让他进去。方休明作为外臣不好硬闯太子寝宫,就来找玄澈弄个明白。
玄恪一直很乖很懂事,玄澈也比较忙,所以玄澈的教育方式倾向于让孩子自由发展,他只是在必要的时候匡正一下,和玄恪的关系好的时候就没有天天过问,现在他们关系那么僵,彼此的联系就更少了,玄澈直到这时候才知道玄恪竟然三天都没有去上课了。
玄恪也是懂得看人,方休明是外臣文官,不会没事就和皇帝唠叨家常,而林默就不一样,林默是跟著玄澈从小长大的心腹,他和玄恪的关系跟叔侄一样,玄恪若是下午不去练武,当天就会被林默告到玄澈那边。所以玄恪每天上午不见人,下午却乖乖练武。
玄澈问了林默,就知道玄恪每天下午都有认真练武,如此说来决计不可能是生病。
玄澈这次真的是生气了,玄恪才六岁,就已经会逃课撒谎了,长大了还怎么得了。
玄澈匆匆处理完政务来到东宫,果然看到玄恪的贴身太监长薄守在门外,看到自己来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玄澈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问“恪儿呢”
长薄眼神闪了闪,强作镇定道“殿下病了,还在里面休息。”
玄澈也不说什么,直接去推殿门却不想被长薄拦住,玄澈盯他一眼,长薄慌忙跪下,道“陛下恕罪!但殿下真的……”
“朕知道,朕看看生病的儿子有什么不可以”
玄澈说著一把推开长薄进了门。
玄恪内功不深,这安静的房间中要听出他的呼吸对玄澈来说算不得难事。一进门,玄澈就感觉到屋中无人,看向那床榻,却有一个形似人体的小小拱起,玄澈更加不悦,上前掀开被子,果然只看到几个软垫堆叠在一起。
玄澈回身看到长薄跪在地上,便问“太子呢”
长薄颤抖著不敢回答,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你起来。”
玄澈走到外室就著茶几坐下来,森耶为他斟上一杯热茶,玄澈抿了一口,道“朕就在这儿等著。森耶,带他出去。”
森耶应了,拖著长薄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森耶将长薄拖到角落里狠狠拧上一把,厉声道“好你个长薄,跟著太子翅膀长硬了是不是!居然连陛下都敢骗!”
长薄吃痛,委屈道“森耶公公啊,太子殿下逼著小人的命吩咐的,小人哪里敢不做啊!陛下仁德,冒犯了他顶多挨顿打便是了,太子殿下却是心狠手辣,您也知道他和陛下闹翻了之后心情就一直不好,这有什么怒气都冲著小的们来,这段时间东宫的人都不知换了多少,小人上次还被罚了一顿,这旧伤还没好,小的怎么敢再触殿下的霉头啊!”
森耶听了也是吃了一惊,倒没想到一直觉得挺乖巧的小太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恶毒了,又想想陛下和太上皇那事对一个孩子确实太刺激了,当初自己刚听说的时候也吓了好大一跳呢。
森耶想著笑了笑,抚慰性地摸了一把长薄刚才被拧的地方,道“算你委屈,但你也不能由著太子的性子来。将来这江山可是要由太子坐的,你这样帮著他做坏事,陛下怎么放得下心陛下和太子的感情算毁了,但陛下可没放松对太子的要求,你这般做事,迟早有一天让陛下将这东宫的人都给换了,你也落不得好下场!”
长薄连忙赔笑道“我这不是一时糊涂嘛!那今天这事……”
森耶看他一眼,冷笑道“看看等会儿太子回来怎么给陛下交待,若是交待得好了,你顶多就挨顿罚,我给你说说情休养两天就好了。若是交待不好,哼哼……”
长薄当即冷汗就出来,急道“完了完了,森耶公公这回太子肯定交待不好了!”
森耶也沉了脸道“太子究竟去干什么了”
长薄苦著脸道“这几日殿下都是随太学院里几个小公子出去了,小的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只是殿下回来时身上都是脂粉气,还有些酒味,小人以为、以为……”
森耶气得往长薄腿上狠狠踹了一脚,大骂“你这没用的东西!那种地方是殿下能去的吗,你不阻止还不通报,等殿下回来看你怎么死!”
“森耶公公救命,森耶公公救命啊!”
森耶不再理会长薄的哭嚎,殿下居然翘课偷跑出宫,还去那烟花之地,陛下生起气来可是半点情分都不讲,这知情不报的长薄能不能活过今天都是个问题,搞不好整个东宫的人都要陪葬!但这些都不是森耶担心的,现在森耶就担心陛下气急攻心,莫要再伤身才好。
玄澈就在东宫里坐著,拿了些书桌上的书翻看。那书都不是太新,边角磨得有些卷了,书里遍布了充满稚气的笔迹。玄澈认真看了看,果然是玄恪的旁注。又翻了书架上的书,每本都少不了这样的痕迹,看来玄恪是将这些书都看过了。
虽然玄恪逃课这件事让他很生气,但是看到玄恪有认真读书,玄澈多少还是有些欣慰。
玄澈便这么慢慢看起玄恪的笔记来,想从中一窥玄恪究竟学得怎样。
森耶教训了长薄,端著些许糕点来到玄澈身边,为他换了茶水,道“陛下,您吃点点心,殿下恐怕没这么快回来。”
玄澈只是喝了一口热茶,问“他去哪儿了”
森耶不敢实话实说,只道“是出宫去了,和太学院里的一些小公子出去的。”
玄澈看了一眼森耶,似笑非笑。森耶顿时除了一声的冷汗。所幸玄澈没有再问,不然森耶还真不知该说还是不说。
就这么等到了午时,外面传来遝遝的脚步声,就听到一个还带著稚气的声音叫嚷道“长薄!热死了,我要沐浴!”
长薄那带著颤音的声音回道“殿、殿下,您要不先回屋坐会儿……”
玄恪不快地说“叫你准备你就去准备,哪里来这么多废话,我要进屋就进屋,你闭嘴!”
“是是,小的这就去。”长薄慌慌张张应了,听脚步声似乎是离开了。
玄恪看著长薄跑走的背影不屑地撇撇嘴,砰的一声踹开门,提著脚就跨进门来,却不想抬头就看到玄澈坐在大厅中央,皱著眉头,满脸的不悦。
玄恪想到自己所做的事情一下子心就慌了,人停在了门口,一脚跨在门槛内,一脚留在门槛外,不知该进该退。
“恪儿,过来。”
玄澈淡淡地说,但玄恪已经听出了他话中隐隐的怒气。玄恪脖子一缩,近乎是本能畏惧,后脚跟著进了门,却突然想到这个父亲与爷爷之间的苟且之事,顿时心中怒气大胜,畏惧之心也没有了,心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如此想著,玄恪瞪了一眼房里的人,冷哼一声,竟然转身要走!
玄澈大喝一声“站住!”玄恪一吓,倒真挺住了脚步。又听玄澈厉声道“过来!”
玄恪身子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倔强地不肯再走。
父子俩这么对峙了片刻,玄澈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向玄恪,缓了语气,道“恪儿,我和你谈谈。”
当玄澈快走他面前的时候,玄恪退了一步,咬著下唇蹦出话来“不要!”
玄澈一愣,玄恪突然转身跑出大殿。玄澈追了出去,在走廊上拉住玄恪,喝道“恪儿,不要胡闹!”
玄恪扬起下巴瞪著眼睛大喊“我没有胡闹!”
玄澈气道“那你为什么欺骗老师逃课!”
“我——”玄恪一时语塞,却突然叫道“那样无耻的事你都做了,我不过是逃课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这!”玄澈气得脸色惨白,胸口不住起伏,半天才说,“我无耻,你就可以堕落是不是!”
玄恪心里一颤,嘴上还是硬道“我没有!”
“还嘴硬!你小小年纪做什么不好,去做这个!”
玄澈在玄恪脖颈上抹了一把,玄恪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看到玄澈放在他眼前的手指上沾了一抹胭脂红。玄恪立刻明白了,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那烦人的娼妓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