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绩被送回了廷尉府,他到底是个什么下场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徐绩忽然间悟透了一件事。
陛下说为何恨他又用他,真的是因为他是唯一可以胜任宰相的人才?
不是啊。
有些得罪人的事他做了,陛下就不必去做了。
悟到这一点后,徐绩除了一声苦笑之外也再也没有什么别的表示。
陛下难道不知道功勋旧臣会出现变化?难道预料不到大宁立国后他们会做什么?
难道陛下不知道以武立国之后武将们必会飞扬跋扈?
陛下什么都知道,所以这些得罪人的事只能是让徐绩干,总不能陛下自己干。
回到廷尉府昭狱的时候,徐绩在进门之前看到一辆马车停下。
他下意识多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二皇子李隆期从马车上下来。
已经退隐的廷尉府老都尉张汤从里边出来,当然不是迎接徐绩的。
徐绩看了看二皇子,又看了看张汤,他选择不打招呼低着头往里边走。
张汤却不打算这么放过他。
陛下可以只用三两语打发了他,张汤不能。
“唔,徐相面圣回来了?”
张汤笑呵呵的看着徐绩问:“陛下向你认输了吗?”
徐绩笑了笑,不想理会,继续低着头往前走。
张汤说:“要不怎么说徐相是天下第一能臣?如我这样的人到了年纪就不中用了,徐相到死都有用。”
徐绩:“何必呢?”
张汤:“什么叫何必呢?我等这一天可是等的太久了,这些话,也憋得太久了。”
徐绩停下脚步:“不过是人人喊打的结局,我倒是也不差了张公这一番话。”
张汤:“我这一番话也不长,不过三五句。”
他说:“第一句,陛下知人善用,当初在豫州要是就杀了你,那才是真的便宜了你。”
“第二句,徐相二十年权臣呕心沥血,好的坏的都算上,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三句,没你还真不行,这臭名声给谁都不好。”
徐绩:“倒是也没多诛心。”
张汤道:“我不过是有点小人得志的样子,诛心不诛心的,我说了这些心里痛快就好。”
徐绩:“那我先走?”
张汤:“请便。”
徐绩说了一声多谢,倒也没有失了体面。
可是回到牢间之后,徐绩一拳打在墙壁上,手上血流如注。
陛下没有明说的话,张汤用三句话给他做了总结。
陛下用徐绩确实是知人善用,徐绩是相材,这二十几年的成绩在那儿摆着呢。
可这不是陛下要用徐绩为相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只一个......徐绩你就是个背骂名的人。
陛下就知道他做宰相会针对武将,会抑武扬文,陛下借他的手,把这不好干的事干了。
功勋武将人人都骂徐绩,可有一人骂陛下?
借着徐绩的手,让那些战功赫赫的武将们全都收敛了心思,没有谁敢飞扬跋扈。
当然,这是徐绩注定要背负的骂名其中之一。
在豫州就把徐绩杀了的话,这一套操作陛下能交给谁?
陛下交给谁都不舍得。
唐匹敌真的只是个帅才?作为当初四页书院的第一人,谁敢说唐匹敌没有相材?
可宰相若是真让老唐做了,骂名也就是让老唐背了,陛下不舍得。
陆重楼不是相材?他当然是,虽然和徐绩相比在急智上差了些可大局观一点儿都不差。
陆重楼做二十年宰相比徐绩的政绩一点都不会差,但同样的,陛下不舍得让他背骂名。
能当宰相的当然还有别人,陛下一样是不舍得。
既然天生有徐绩这样一个坏种在,那何须为难别人呢?
徐绩悟到的只是晚了些,但他宁愿自己到死都悟不到这些。
廷尉府门口,张汤接着二皇子进门。
二皇子有些不解:“父皇让我来廷尉府,说是关于母亲的案子有了些进展,按理说,我该回避的。”
张汤说:“陛下说让殿下来就有殿下来的必要,陛下觉得不用回避也就不必回避了。”
这话听起来是一句废话。
但实际意义是......你母亲的案子就得你亲自看看。
李隆期没有再多说什么,跟着张汤一直往里走。
等他们到地方的时候,温贵妃已经在一间屋子里等着了。
这里不是刑房,只是一间看起来很普通的住所。
这屋子里只是一般人家的陈设,桌椅床这些日常必须的家具都有。
二皇子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看来母亲在廷尉府里的生活并不是很苦。
最起码父皇念着些情分,没有让母亲住在牢间里。
温贵妃看到李隆期的时候立刻就站了起来,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
她可能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儿子。
看到二皇子的那一刻,她几乎按捺不住要跑过去抱抱儿子,可是在看到张汤后,她又不得不忍住。
“母亲。”
二皇子没有顾忌她母亲现在是重犯的身份,撩袍跪下来给母亲行礼。
温贵妃哪里还能忍得住,快走几步上前把二皇子扶起来:“我现在哪里还有资格受你的礼,你......”
二皇子说:“母亲不管是什么身份了,始终都是我母亲。”
温贵妃眼圈瞬间就红了。
张汤道:“两位既已见面,现在我有几句话代陛下问两位,还请两位如实回答。”
二皇子俯身:“臣听候陛下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