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马广德说没有一分钱,我也就知道,这个同志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但是我还是保持着耐心,再给马广德一次机会,看能不能通过相对温和的手段解决棉纺厂的问题。
他又汇报了十来分钟,无非是一些加强管理、拓展销售的老生常谈,听起来有些想法,但缺乏具体可行的新措施,更多的还是在强调客观困难。我听着,偶尔点头,没有过多评论。
这时,蒋笑笑敲敲门走了进来:“书记,到午饭时间了。您看是待会儿再去食堂,还是现在过去?”
马广德立刻识趣地站起身:“哎呀,都这个点了。李书记,您先忙,我先回厂里……”
我笑着站起身,绕过办公桌:“马书记,既然来了,就别走了。正好饭点,一起去县委食堂吃个便饭吧。咱们边吃边聊。”
马广德脸上立刻浮现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连连摆手:“这……这怎么好意思?太打扰书记了,不合适,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不就是吃顿饭嘛。走吧,食堂的饭菜简单,你这国企的老总啊,别嫌弃就行。”
“哎呀,书记您这话说的……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马广德赶紧拿起自己的公文包,跟在我身后。
县委食堂在办公楼后面的一排平房里,条件确实简陋。
午饭时间,在这里吃饭的干部不多,大多是有值班任务的或者家离得远的干部。
常委们一般要么回家吃,要么在外面有应酬。小食堂里隔出了两个包间,蒋笑笑已经安排好了。一张小圆桌上,摆了四个菜一个汤:青椒炒鸡蛋、凉拌藕片、红烧豆腐、一份扣碗红烧肉,外加一个紫菜蛋花汤。
馒头用铝盆装着,热气腾腾。
饭菜简单,但透着家常味。我和马广德对面坐下,蒋笑笑盛好饭就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马书记,别客气,自己动手。”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豆腐,还是想着和马广德做做工作,至少在年前,把工资的问题先解决了。
我说道“县委啊,从来没有要和哪个单位、哪个干部过不去的打算。县委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让咱们曹河县好起来,让县里的企业活起来,让老百姓的日子富起来……”
马广德略显拘谨,拿着筷子却不好动手。
我给马广德夹了菜。继续道:“你们棉纺厂,是县里的老牌企业,功臣企业啊,县委对你们是关心的,也是支持的。你们不要有任何思想包袱,放开手脚干。我从东洪过来,是来工作的,不是来挑刺、整人的。只要是为了厂子好,为了工人好,大胆干,出了问题,县委给你们担着。”
马广德双手捧着碗,听得频频点头,脸上感激之色更浓:“谢谢书记信任!谢谢县委关怀!是我们工作没做好,给县里添麻烦了,还让书记您操心……”
我说道:“都是为了工作嘛,这都是正常的,关键是,广德啊,当初我和张市长到临平县的时候,当初的煤炭公司,亏损也很严重,最后啊意识到,是,是这个班子的问题,里面的水很深啊,你听说过这个事情吗?”
马广德摇了摇头:“没有,没听说过。”
我感慨一句道:“哎,这就是我们的纪委,办事啊不够透明,这么鲜活的例子,应该发个通报嘛,也起到警示教育的效果。”
马广德好奇的道:“书记,怎么处理的?”
“张市长,本来的要求啊很简单,就是只要把钱退了,一切啊好商量,但是,很多人都觉得涉及到这么多的领导干部,涉及到这么多人,谁想着会把到嘴里的肉吐出来,结果,秋风扫落叶啊,组织以强有力的手手段介入,最后多人被抓,该追回来的一分没少,而且还有罚款,这就能看到了得不偿失,也能看到组织的魄力啊!”
马广德如同听了故事一样,只是一味点头。
我看着马广德道:“马厂长,什么感悟?”
马广德迟疑片刻,放下筷子,一脸郑重:“书记,我认为,这事有些同志还是放弃了组织给的机会嘛,这个是属于贪得无厌,属于不见棺材不落泪……”
我说道:“道理大家都明白,关键看觉悟了!”
马广德一脸郑重的道:“书记,您的指示我明白,您放心,我们厂绝对经得起查,我们厂包括我个人,绝对没有任何经济问题。书记,我们可以接受县审计局的审计。”
我吃了口饭,抬头看了看马广德,是啊,能活五十多岁,一个国企骨干厂的书记,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这政治理论自然在我之上。
我说道:“广德同志啊,你能拍着胸脯说硬话,我很放心。这样吧,下一步,为了彻底搞清楚厂里的情况,帮助你们轻装上阵,市审计局会派工作组下来,对棉纺厂进行一次全面的资产负债审计。你们一定要端正认识,积极配合。”
“市审计局?”马广德手里的筷子明显顿了一下,夹起的一块鸡蛋差点掉回盘子里。虽然他很快控制住了,但我还是捕捉到了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惊讶。
他强自镇定,放下筷子,看着我:“李书记,不是……县审计局刚审计过不久吗?怎么……还要劳动市局的领导?这……是不是有点……太兴师动众了?”
我笑了笑,也放下筷子,拿起汤勺舀了点汤:“马书记,别紧张。请市局来,不是信不过县局,更不是针对谁。主要考虑是你们厂子规模大,情况相对复杂,市局更专业,权威性也更高。这次审计,目的很明确,就是一次全面的‘体检’和‘把脉’。”
马广德愣了愣,想张口说话,又没说出什么来。
“有三个目的,第一啊,审计结束了,如果证明你们厂账目清楚,管理规范,那就能彻底堵住那些说闲话的人的嘴,还你们班子一个清白嘛,县委也能理直气壮的给你们撑腰;第二啊,通过市局对你们厂的审计,也能检验一下县审计局对其他国企审计工作的质量和水平,县委也能做到心中有数;这第三嘛,”
我看着他,语气平和但带着分量,“也是最关键的,是为了你马广德同志着想。现在外面有些风风语,说棉纺厂怎么怎么样。如果连市审计局都审不出问题,那谁还能在你身上挑出毛病?你这是清清白白,经得起任何检验。这对你个人,对你们班子,都是好事。所以,对其他同志可能有想法,但从你马广德的角度,一定要认识到,这次审计是对你们的一次保护,一次正名,更是对曹河县所有国企的一次示范。”
我一番话,说得也是语重心长合情合理。马广德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他拿起筷子,想去夹那块红烧肉,筷子在空中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转向了旁边的豆腐。
整顿饭,剩下的时间,他吃得有些心不在焉,话也少了很多。
午饭过后,我坚持把他送到了县委办公楼门口。
一个县委书记,陪着一个国企厂长在县委大院里并肩走了一段,这个举动本身,或许会被一些人解读为某种支持的信号。但其中真正的滋味,恐怕只有马广德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上车之际,我又嘱咐道:“广德同志啊,任务艰巨,什么时候考虑好了,可以随时啊来找我!”
看着他有些踉跄地走向那桑塔纳轿车,我转身往回走。心里想的却是,棉纺厂这个包袱,欠债如山,积弊已深,给了机会不珍惜,你如果不彻底动手术,光是修修补补,只怕会越来越难办。市审计局,就是那把手术刀。只是不知道,这一刀下去,会切出什么样的脓疮来。
马广德没有回棉纺厂,而是直接驱车去了趟省城。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十一点。
上午的时间,县里召开重点乡镇和村工作会,我带着邓文东、方云英、吕连群和副县长孙浩宇等领导班子在城关镇看了看,整个曹河县的县城建设,确实是我见过除了光明区之外最好的地方。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县城的格局颇为规整。整个县城的道路骨架如同棋盘。东西为“经”,南北为“纬”,横平竖直,宽阔通达。
主干道是四车道的水泥路,两侧留有颇为超前的绿化带,虽然里面的冬青苗长的很是稀疏,但这在东原已经是比较超前的设计。
次干道和支路也规划得齐齐整整,将土地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方块,沿街的门面房多数都开着,不时间有顾客光顾。
“李书记,您看,”孙浩宇副县长指着笔直的主干道,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自豪,“咱们曹河搞建设,第一讲究的就是‘规矩’。这一点啊,确实要感谢苗书记和钟主席,当时规划时,争议很大啊,有人说小县城没必要搞这么宽的马路,浪费地。可是两位领导认为,发展要有前瞻性!现在这路看起来都不过时啊。”
我点点头,目光沿着主干道看过去,颇为壮观。棋盘之上,棋子已经落下不少。县委政府大楼颇为壮观,苏式风格,庄重敦实,楼前广场开阔,旗杆矗立。
与之呼应的,是商业局、企业局、公安局、财政局等几家重要科局的新办公楼,风格近似,沿曹河大道一字排开,如是棋盘上的“中军”所在。
参观完了城关镇的建设之后,又在城关镇召开了全县《关于进一步加快重点乡镇、重点村、重点企业发展的意见》建设工作会,表彰了一批先进镇和先进村以及先进企业。
我听着宣读的先进名单,多数都是陌生的名字,原本是计划表彰一批先进企业的,但是我定了标准,只要是今年还在亏损的企业,原则上就不在表彰,筛选下来,不过是还剩下区区七八家企业。
交流的环节是建委、公安局、机械厂和城关镇西街村发,机械厂彭树德发的时候,我看着方云英全程都在看材料,没有看彭树德一眼。而城关镇西街村的村支书苗树根发的时候,我看着从台下上来一个寸头短发,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
听这人发,也是满嘴的江湖气,心里暗道:“西街村是县城的中心地带,能在这个地方当村支书的,自然是有些特殊的,但此人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不舒服。
交流发的环节之后,孙浩宇主持会议,就邀请了常务副县长方云英讲话。
方云英代表县委政府对获表彰的先进单位和代表表示了祝贺,讲了些期待和鼓励的话,接结束了发。
孙浩宇把目光看向我,再一次征求了我的意见,我摆了摆手,示意不在发。
我没有经过全面调研,或者说还没有考虑好下一步该怎么干,所以自然也就没有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