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的早朝,昭衡帝高坐龙椅之上,明黄朝服衬得面容冷峻。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半阖着,听底下臣工奏报各地政务。
一连几桩事议下来,殿内气氛还算平稳,直到轮到最后几位御史奏事。
一位姓杜的御史出列。
此人年约五十,以耿直敢闻名朝野。
“臣,御史杜谦,有本奏。”
杜谦声音洪亮。
昭衡帝抬了抬眼皮:“讲。”
杜谦先禀报了几件地方官吏考评的小事,末了,话锋一转,声音也沉痛了几分:
“皇上,近日京中流四起,皆……中宫动荡。”
此一出,不少朝臣偷偷抬眼,觑向御座上的帝王。
昭衡帝神色未变,“流?什么流?杜御史不妨说清楚。”
杜谦似有些踌躇,但最终还是道:
“流皆指向……皇后娘娘。有娘娘恃宠而骄,顶撞君上......”
“有娘娘心性不定,难当国母之责……”
他伏地叩首,“皇上!中宫乃国本之基,中宫动荡,非社稷之福啊!”
“臣虽人微轻,然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得不冒死进......为江山计,为万民计,恳请皇上……肃清宫闱,以安民心,以固国本!”
话说得冠冕堂皇,句句为国为民,却直指水仙德行有亏,更隐含废后的意思。
几个与杜谦有旧或心思浮动的官员,低声附和:“杜御史所甚是……”
“宫闱不宁,确非吉兆……”
更多朝臣则屏息垂首,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妄,只等皇帝反应。
龙椅之上,昭衡帝一直静静听着。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没有动怒的迹象,只是那半阖的眼眸深处,渐渐凝起一片冰寒。
“朕的皇后,”
他顿了顿,“轮得到你来评判德行?”
杜谦伏在地上的手开始发抖。
昭衡帝一步一步,走下御阶。
龙纹靴踩在金砖地面上,发出沉稳而压迫的声响。
他走到杜谦面前,停下。
“你说宫闱不宁?朕看,是你们的心不安宁。”
他抬眼,扫过方才那几个附议的官员。
那几人瞬间腿一软,几乎要俯卧在地。
“朕与皇后之间的事,是朕的家事。”
昭衡帝的声音陡然转厉,“何时成了你们妄议朝政,动摇国本的借口?!”
他不再看杜谦,转身面向满朝文武。
“皇后于国有功!推行女官新政,开女子读书明理之先河,惠及天下寒门女子。整饬宫闱,节俭用度,泽被孤寡。更于疫病之时,心系百姓,遣医施药,活人无数!”
“皇后于民有德!凡有冤屈,必亲自过问。凡有疾苦,必设法周济。桩桩件件,百姓有口皆碑!”
他目光森寒,扫视全场。
“自即日起,朕再闻任何诋毁中宫、妄测废立之,无论何人,无论何职,一律以离间君臣,动摇国本论处,严惩不贷!”
――
昭衡帝维护她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礼和宫。
听到听露低声汇报的时候,水仙正在窗边给一盆兰草浇水。
听完后,水仙握着水壶的手,微微一顿。
清水从壶嘴流出,浇在兰草翠绿的叶子上,水滴顺着叶脉滑落,凝聚在根部。
他越是这样,越是如此毫无保留地维护她,将她捧到至高无上的位置,她越是感到那爱的沉重。
水仙缓缓放下水壶。
指尖冰凉。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
不是奏折用的明黄纸,而是最普通的宣纸。
研墨,提笔。
这一次,她没有用“臣妾”自称,也没有用“皇上”称呼他。
她提笔写下:
翊珩。
君待我厚,我深知......
水仙站在窗边,落笔缓慢却有力,足以看出她的坚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露陪在旁边为她研磨,最后,水仙才完成自己对昭衡帝的信。
写完后,水仙静静看着信笺上那密密麻麻的字,看了很久。
然后,她将信折好,装入素白信封,封口。
“听露。”
她轻声唤。
“娘娘。”
“送去乾清宫。”
水仙将信递给她,声音很平静,“亲自交到冯顺祥手上,就说……是给皇上的私信,不必经任何人之手。”
听露接过信,指尖颤抖。
她早在水仙写信的时候,就看清这是一封与皇上恩断义绝的信。
“娘娘……您真的……”
“去吧。”
水仙打断她,转身望向窗外,不再回头。
听露含泪,躬身退下。
殿内,又只剩水仙一人。
冬日的太阳透过窗边洒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温暖,却驱不散她心底那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