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兰坐在椅子上,眼神涣散,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喝水后的水渍。
她听到了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很好听,很温和,像春天夜晚的风,轻轻拂过她的耳膜。
可这风里,却裹挟着一种让她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她层层包裹,缓缓拖拽,坠入记忆最幽暗的深渊。
她的眼前,不再是刺眼的白炽灯和冰冷的墙壁。
光影扭曲,景象变换。
耳边响起了“哐当、哐当”的,规律的轰鸣声。
是火车。
二十年前,那列从南边开往京城的绿皮火车。
车厢里拥挤不堪,空气中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烟草的气息。
她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就坐在她斜对面的位置。
那个女人穿得真好,一件米色的风衣,料子滑得发亮,手腕上还戴着一只小巧精致的手表。
一看就是有钱人。
可她的脸色很苍白,眼神总是直愣愣地望着窗外,对周围的嘈杂和拥挤毫无反应,好像魂丢了。
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
襁褓里的婴儿,睡得正香,小脸粉粉嫩嫩的,像个刚出锅的白面馒头。
她就是在这时候,起了歹念。
那个年轻女人,看起来就像个傻子,魂不守舍的,一定很好下手。
这个念头,像一颗毒草,在她心里疯狂滋长。
观察室内。
孟听雨静静地听着,那双握着顾承颐手腕的手,指节已经因为用力而根根分明。
原来,她不是被抛弃的。
她是……被偷走的。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心中那片积郁了二十年的浓重阴云,却又带来了更加汹涌的电闪雷鸣。
顾承颐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用自己的体温,试图温暖她指尖的冰凉。
他能感觉到,她全身都在极细微地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股压抑在冰层之下的,滔天巨浪般的愤怒和悲伤。
审讯室内,张翠兰的呓语还在继续。
她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将那个尘封了二十年的罪恶,一点点剥开,暴露在空气里。
“我……我看到她睡着了……”
“她睡得很沉,眉头皱着,好像在做噩梦。”
“我就……我就走了过去……”
“我把孩子……从她怀里抱了出来……”
“孩子很乖,没哭也没闹,就睁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看着我。”
张翠兰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仿佛在回味当年得手时的窃喜。
“我抱着孩子,在下一站就下了车。”
“我不敢在火车站多待,我怕那个女人醒了会追过来。”
“我就找了个小地方躲着,然后……然后我就想起了孟富贵。”
“他家穷,又没儿子,一直想要个孩子。给他,最合适不过了。”
“我告诉他,这孩子是京城大人物的,养着能拿钱,他就信了。”
“哈哈哈……他那个蠢货,他就信了……”
张翠兰的笑声,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监控室里的孟听雨,闭上了眼睛。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了束缚,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不是被家人嫌弃的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