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不善。
而且是冲着自己来的。
云中子道心澄澈,瞬间便有了判断。
他按落云头,稽首为礼,姿态放得极低,声音温和:“敢问道友名讳?为何拦住贫道去路?”
他这些年一直在终南山玉柱洞中潜修,不问世事,一心求证混元大道。
若非此次阐教法旨传来,让他下山走一遭,了结一段因果,他绝不会踏足这红尘是非之地。
也因此,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位在人族之中声名赫赫,却又低调至极的人教大师兄。
玄都并未回礼。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那双冰冷的眼眸,仿佛能洞穿光阴,直视一个人的过去未来。
“大胆云中子!”
一声断喝,不似雷霆炸响,却蕴含着一种出法随的威严,震得周遭空间都微微扭曲。
“你身为人族,受人族气运庇护方有今日之道行,却不知感恩,反倒妄图蛊惑未来人皇,插手人皇更迭,从而动摇我人族万世不易的江山气运。”
玄都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情绪,只有冷得彻骨的质问。
“你可知罪?”
最后四个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山岳,狠狠砸在云中子的灵台识海之中。
轰!
云中子整个人都僵住了。
什么情况?
这字字诛心之,如九天惊雷,在他灵台识海中轰然炸响。
蛊惑人皇?
动摇气运?
他下山之后,不过是心血来潮,算得自己与当朝太子殷郊有师徒之缘,这才前往朝歌,将其收为弟子。
这分明是天大的好事!
人皇之尊,能拜入圣人道统,得享长生妙法,这是何等的机缘?
于殷郊个人,是造化。
于整个人族,亦是与仙道结下善缘,百利而无一害。
怎么到了眼前这神秘道人的口中,就成了动摇人族气运的滔天大罪?
云中子的道心一向古井无波,此刻却被这当头一棒砸得嗡嗡作响,无数念头纷乱交错,竟一时失语。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震动与不解,抬起头,神色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
“道友这番话,贫道有些听不太懂。”
“贫道看中殷郊,乃是天数注定,他与贫道有师徒之缘。贫道此举,是为他好,也是为人族培养栋梁。”
“再者,贫道本身亦是人族出身,血脉同源,又如何会去行那干涉人族内斗、动摇自家根基的蠢事?”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丝被无端指责的愠怒。
“还望道友能够指点迷津!”
云中子是真正的福德真仙。
按照原本的命运轨迹,他本该是那上古大能红云老祖的真灵转世。
然而此方世界,红云并未陨落,依旧逍遥于天地之间。
人族大兴,气运暴涨,于无尽人族英灵之中,便应运而生了云中子这样一位先天道体。
他生来便身负人族大气运,不惹尘埃,不沾因果。
他也知晓封神大劫将起,量劫主角便是人族,战场也将在人族疆域之内。
正因如此,他才更不愿意掺和其中。
阐教与截教之争,商与周之战,在他看来,都是人族内部之事,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一个方外之人,避之唯恐不及。
收徒殷郊,不过是顺应天命,了结缘法,之后便会带其回山,令其安心修行,远离大劫纷争。
这番苦心,何错之有?
玄都看着云中子那副真诚又困惑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里,满是冰冷的讥讽。
“指点迷津?好,我便让你死个明白。”
玄都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更显森然。
“我问你,你身为人族,可曾想过,将殷郊这位大商太子,未来的储君,带去昆杜仑山后的后果?”
云中子的眉头瞬间锁紧。
后果?
能有什么后果?拜入圣人门下,只有好处。
他正欲反驳,玄都却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一切都完美无瑕。
偏偏,又是周源!
他不仅识破了这其中的关窍,更是直接派遣弟子下场,强行阻拦,将这枚关键的棋子从棋盘上硬生生给撬走了。
元始的指节捏得发白,周遭的虚空都因为他情绪的波动而微微扭曲,呈现出水波般的褶皱。
“早知如此,便不应该将此事交给云中子的。”
一丝悔意自心底升起。
云中子虽是福德真仙,可性子终究太过仁厚,做事留有余地。
面对周源那种无法无天的狂徒,任何一丝的犹豫,都会成为致命的破绽。
不行,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元始心中念头急转。
他还有机会。
只要他亲自出手,当面压制住云中子,让他无法插手。
甚至,哪怕是动用一些圣人手段,将云中子暂时禁锢,也并非不可。
为了阐教大兴,为了顺应天数,些许代价,必须承受。
杀意已决。
元始一步迈出。
这一步,并非踏在玉虚宫的金砖之上,而是直接踏入了层层叠叠的虚空深处。
他的身形没有引起丝毫能量波动,只是如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
他还有着机会,那就是当面压制住云中子,甚至哪怕施展出其他手段也不为过。
其刚刚来到虚空之中,周遭是永恒的死寂与冰冷,无数破碎的世界碎片如同尘埃般缓缓漂浮。
就在此刻。
一股无法用语形容的恐怖杀意,毫无征兆地从正前方迸发开来。
这杀意并非是针对神魂的威压,也不是能量的冲击,而是一种更为本源的“理”。
一种要将万物重归混沌,将所有法则尽数抹平的霸道意志。
虚空中顿时有着汹涌杀意迸发开来。
一柄紫金色的巨尺撕裂了黑暗。
它不知从何处来,出现得是如此突兀,仿佛从一开始就等候在那里。
尺身之上,鸿蒙紫气缭绕,大道符文生灭不定,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携带着让圣人都为之心悸的镇压之力,径直朝着元始的面门砸落。
鸿蒙量天尺!
元始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那是一种纯粹的,源于圣人本能的战栗。
他算计了别人,却不料自己早已成了对方的猎物。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愤怒。
生死一线间,圣人的反应超越了思维。
“开!”
一声怒喝,震动了无尽混沌。
元始神色大惊,随后便是暴怒。
先天至宝盘古幡瞬间出现在他手中。
那看似只是一面小小的杏黄色旗幡,此刻一经展开,幡面之上混沌剑气纵横,开天辟地的恐怖威能轰然爆发,直接迎上了那当头砸落的巨尺。
轰——
没有声音。
两者碰撞的中心,时空瞬间湮灭,化作一个不断扩缩的黑色奇点。
恐怖的能量风暴以无声的形式席卷开来,将附近漂浮的世界碎片瞬间碾为最原始的粒子流。
盘古幡,主掌杀伐,无物不破。
鸿蒙量天尺,丈量天地,镇压万法。
两大至宝的对撞,几乎要将这片稳固的虚空打回原点。
但因为元始是仓促之间调动全力,终究落了下风。
一股无可匹敌的镇压伟力透过盘古幡传递而来,元始只觉得一股巨力撞在胸口,圣人之躯也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飞出去。
一步,万丈。
他身形在虚空中划出一道肉眼不可见的轨迹,每一次停顿,脚下的空间都会崩碎出一片巨大的蛛网裂痕。
足足倒退了万丈之遥,元始才堪堪稳住身形,压下体内翻腾的法力。
他握着盘古幡的手,在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力量,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周源!”
元始的吼声不再是语,而是蕴含着无尽怒火的道音,直接骂道:“你好大的胆子!这是要上门挑衅我三清吗?”
他将“三清”二字咬得极重。
这是在提醒对方,他代表的不仅仅是阐教,更是盘古正宗,是三清一体的颜面。
话音未落。
一道身影自那湮灭的能量中心缓缓走出,出现在虚空之中。
周源身形下一刻出现在虚空之中。
他周身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气势,但他的存在,却让整片虚空都仿佛以他为中心。
但见其头顶之上,二十四品混沌青莲正静静悬浮,莲台之上道韵天成,垂下亿万道青色光华,隔绝了一切因果,屏蔽了所有天机。
而在他身躯之上,则是有着一颗灰蒙蒙的珠子在缓缓旋转,珠子周围氤氲之力环绕,散发着吞噬一切、包容一切的混沌气息。
混沌珠!
正是这两件至宝的力量,才让其能够悄无声息地接近昆仑山,甚至在元始这位天道圣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设下这必杀的一局。
周源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元始身上,那眼神不带丝毫情绪,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
“元始,尔等的手段当真是越来越卑鄙了。”
他的声音同样平淡,没有怒火,没有嘲讽,只有陈述事实的冰冷。
“你们可以针对本尊弟子,本尊却下不去手,所以只能够来针对你了。”
周源语气平淡的说道。
这番话,轻描淡写,却蕴含着最赤裸的霸道与护短。
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周源,自诩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也有自己的底线。
让他去对付广成子、赤精子那些小辈,即便胜了,也是以大欺小,徒惹笑话,掉了自己的身份。
既然如此,那便釜底抽薪。
直接找上门,对付元始这根最不正的上梁。
如此一来,天地间总没有人能说什么闲话了吧?
元始闻,脸色瞬间阴沉得能凝出水来。
他死死盯着周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大劫之下,你我都没有选择。”
他声音冰冷,试图用天道大势来为自己的行为正名。
“本尊不过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而已!”
在他看来,为了最终的胜利,牺牲任何人,动用任何手段,都是“正确”的。
听到这番毫无愧疚的论,周源终于笑了。
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发自内心的嗤笑。
“行了。”
周源嗤笑道。
“连暗中坑害自己门下弟子这种事都做得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刺骨的锋锐,直指元始的道心。
“你可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周源的目光越过混沌,落在元始天尊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心中平静。
审视取代了敌意。
他想起从前的元始,坐于玉虚宫,俯瞰三界,呼吸皆是法度。
那时的他,是盘古正宗,阐教之主,天道圣人。
他的高傲,是元神深处的烙印,让他不屑对截教弟子出手,认为有失身份。
但眼前的元始,让他感到陌生。
算计弟子,用门人作棋子和诱饵,手段已脱离正道,堕入魔道。
这不是高傲,是癫狂。道心被仇恨烧毁,只余毁灭欲的癫狂。
周源思绪里,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鸿钧。
周源不信此事没有道祖的影子。
他与元始的因果,不过是两次生死搏杀,几次语羞辱。
对一个历经劫难、身合天道的圣人而,这点挫折算什么?
哪个圣人不是从杀戮中走出?哪个道心不坚?
因这点仇怨,就让一位盘古正宗的道心扭曲至此,甚至背弃自己的道?
可笑。
唯一的解释,是元始的仇恨被某个存在放大了。
他成了一把刀,一把用来试探或“磨砺”周源的刀。
想到此,周源心中最后的唏嘘也消失了,只剩平静。
“杀!”
在周源思绪转动时,元始天尊动了。
他没有废话,语已无力,唯有杀戮,才能宣泄元神中的怒火。
咆哮声从他全身迸发,化作道音,震动混沌海。
他眼中是两个-->>崩塌的宇宙,寂灭与杀伐之气喷出,冻结了周围的混沌气流,使其化为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