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许昌春秋楼外,蝉声嘶哑。
一名精悍军士快步而来,在台阶下立定,朝着窗口处发愣的包国维低声禀告,
“郑城老家来电,豫西民绅任劭鲁、杨一峰二人这几日正在豫西、豫东交界处四处走访,沿途查看灾情,
他们眼下快要进入豫东地界,大树担心其名为探灾,视为刺探军情,请示阻拦。”
包国维负手立在窗口下,看着这栋传于后世的古建筑,随即缓缓摇头。
“让他们过吧,我们的报纸和消息传不出豫省,中央也不愿意听,只有靠他们了。”
那军士虽不解,但还是应声,随即接着道:“另外,刘庄夫已经南下,抵了信阳,是去见汤恩波借粮。”
包国维点了点头,眼皮微垂,语气淡淡:“我知道了。”
军士身形抖动,悄无声息地退下,消散在暮色之中。
廊道重归寂静。
包国维抬头望了望天色,长长伸了个懒腰。
一个多月来,他几乎马不停蹄,奔走在豫东各县,督查赈灾与安置。
自前年便开始筹划大建设,打井、修渠、积粮,如今算是派上了用场,
第三绥靖区各县在军队协助下,赈灾虽艰难,终究还算顺利。
想到终于可以回家,心口的硬石似乎卸下几分。
曹蕊在去年四月早产,诞下一子,包国维为其取名包毅,寓坚毅不屈之志;
因是早产儿,担心夭折,曹蕊遂取小名“等等”。
幸而在豫东最好的医疗与教育资源的庇护下,等等活了下来,
如今已一岁半,会蹒跚学步,会伸手抱人,最清脆的一声,便是那句“爸爸”。
包国维心底难得生出一丝温柔,那份硬如铁的心,被悄然触动,像干裂大地上骤然落下一滴甘霖。
次日清晨,包国维一行人启程返途。
车轮溅起的灰尘尚未落定,他便在车中反复翻看着前一日汇总的文牍,
将这一个多月来巡视各县灾情的情况逐一梳理。
“新一轮赈济,先完善和扩建粥棚。”
“以井渠为先,让打井队勘探,多打深井,地下水位缩减,必须挖深点。”
“民壮能使的,尽量编入工队,修建窝棚,分区搭建,不可让灾民闲置生乱。
22师轮换商都防线,23师接替赈灾工作,绥署和军部以及郑商警备司令部三方派出联合督查组,
进行常态化巡视赈灾情况。
绥署民政处、运输科和军部宪兵处、后勤处交替查账,清点各地粮仓。”
吩咐声一条条落下,随行的参谋们一一记下,面容紧绷。
待最后一份布置完毕,包国维放下笔,长长吐了口气。
脸上的冷峻并未消散,但眼神里,已透出一丝急切。
“回商都。”他说。
一路风尘,午后时分,他们终于抵达商都。
包宅伫立在城南一隅,并无高门广院,四合院格局,青砖灰瓦,极尽简朴。
包国维不喜铺张,不同于外面密布的明岗暗哨,宅里却是几个老仆与掌厨的妈子。
因曹蕊怀孕在身,才添了几个年轻丫头帮着照拂。
推门入宅,院中梧桐影斑驳,蝉声阵阵。
“陈叔!”
迎上来的正是陈叔。
陈叔是兴宗的父亲。
自从兴宗北上失联、音讯全无,陈家夫妇苦等多年,终究断了念想,认定儿子已葬身乱世。
悲恸过后,他们反倒淡了许多,如今只求余生安稳。
包国维心疼两位老人,也愿家里更添热闹,便把陈家夫妇接入包宅常住。
一来方便照应,二来也让老包身边不至清冷。
老包素来喜欢有人气,见院中多了老人絮语,心境倒也开阔不少。
“国维回来了?”陈叔喜笑着迎上来,
“你父亲带着等等去老徐那儿串门了,差不多快到点也该回来了!”
自打有了孙子,老包更是精神百倍,没少抱着能勉强走动的孙儿去老友面前显摆。
陈家夫妇因丧子之痛,他还要顾念,便常常往徐铁柱家走。
如今徐铁柱身为协约党鲁豫边区的总负责人,常年带队在鲁省开辟新地盘,家中难得一见人影。
徐家夫妇倒也乐得老包来往,院里因此热闹了许多。
“赶巧,老婆子今天杀了只老母鸡炖汤,我也搭把手。
鸡是自家养的,正好给小蕊补补身子。
你回来得及时啊!小蕊在后院呢,赶紧去吧!等会儿曹庚下学了,我去接。”
“那就辛苦陈叔了。”包国维点头笑着,快步往后院走去。
迫不及待的身影刚跨入廊下,便见庭院中央的石桌旁,曹蕊正静静坐着。
她穿着一身淡色素衣,腰身纤细,手里捧着一本中学英文教材,唇齿轻轻启合,似在反复咬着发音。
那情景,恍若又回到当初周城时的光景――她总喜欢在闲暇时翻着课本,一遍又一遍练读那些陌生的词句。
“咦,小曹同学还真是刻苦啊,都快到午饭点了还在学习!”
听见那熟悉的声音,曹蕊抬起头,眼神里先是一闪的惊喜,随即笑意盈盈。
“你回来了!”
两人不过离别月余,却也小别胜新婚。
尤其是曹蕊,自从产子后便对包国维愈加依恋,见他回来,整个人像骤然安心,带着说不尽的欢喜与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