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枕天下(九)
“潇洒美少年,举觞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阿蛮喃喃这句诗,双目睁大,“没有‘白眼’二字,没有‘白眼’二字!难怪,难怪,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她从前与赵诚念过这句诗,哪里能想到会这句诗露了破绽?她的身份并不难查,宫里罪人的奴婢,如果她不是赵诚心心念念的那人,却又知悉相遇的一切,那不是她还会是谁呢?
答案不而喻。
她的眼泪骤然滚落,怔怔地看着我:“原来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原来我也只是你的一枚暗棋!你,你好深的算计!”她低下头,身躯控制不住的轻颤,“你藏得好深啊!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是我害了王爷。”
她猛地呕出一口血来,身躯瘫软,爬过来抱住我的腿,“小姐!陛下!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但王爷对你情深意重,他对你有恩啊!”她抓住我的裙摆,双手用力到泛白,“陛下,陛下!我求你看在王爷的对你的这份恩义,将来饶了睿儿一命,饶他一命,我求你!我求求你!”
我静默半晌,在阿蛮的神情已然死灰之际,最终叹了口气。
“罢了,我答应你,将来无论如何,我都保他性命无虞,富贵一生。”我弯下腰,一根根掰开她的手,一如当年初见之时,她的手握住一根歪丑的络子,如今握住的,是我们主仆十多年的情分。
松了,便散了。
阿蛮看着她的手出神,眼泪滚烫,我却已不愿意再看一眼。
“你也不会死,本宫曾经答应过某人,要送你平安一生。今日之后,诚王妃已死,你便是个富贵寡妇,去江南吧。”
阿蛮已然灰暗的双目迸出一抹亮光:“是王爷对不对,是他让你放了我的!是的,肯定是的,这世上只有他还会念着我!”
她快活大笑,倏然转头看了牌位一眼,眼神怔怔地痴狂,又突然撞向墙柱。
那一声响声让我控制不住地一颤,我回过头,却见阿蛮已倒在地上,额角的血止不住地流。
我一瞬间怔在原地,难以动弹。
她却看着我,突然很轻很轻地问:“小姐,那年的元宵灯节,你和他们的相遇不是意外对吗?王爷和陛下长得很像。”
我握住她逐渐冰冷的手,感觉喉咙被东西堵住,心口有温热的东西在猝然消散:“是或不是,如今还重要吗?
她听得此,露了个笑,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
眼前渐渐模糊,她用力转头,双眼执着地睁大,看向檀烟后的那个名字,双目微微睁大,“嗬嗬”地道:“王爷,你来接我了。”
怀中人的手掉下去,我突然觉得一阵孤凉,看着空无的一点出神:“你分明看得明白,却总是要自欺欺人,到死也不愿明白。”
我枯坐半晌,直到内侍接过阿蛮的尸首,我才猛地回神,一看天色,竟是天光放明,红霞满天。
我抬头看向云霄上的朝霞,踏步往外走,再不回头。
“杨颂柒,既选了这条路,便千万不能回头看。”
这帝王,是注定的孤家寡人。
16
赵诚爱我,我却不爱他,我爱的,是他赵家人的位置。
赵诚确实不该死,然而他却不能活。
只要他活着,哪怕我掌握了朝堂,也只能是个摄政太后。
这天下姓赵,断然没有在拥有成年王爷的情况下,允许一个外姓嫔妃坐上皇位。
大军开拔除逆贼的前一晚,大雨滂沱,我冒雨走进了锦麟司。
赵诚看到我脸色很平静,甚至带有一点惊诧,他说:“我没想到你会来。”
他为我倒上热茶,我伸手接过,内侍要取银针试毒,我挥退他,将茶一饮而尽。
赵诚的眼里便浸出一点笑意。
他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自己会从百里之外的营地,一夜间来到锦麟司。
我们之间有种说不出的默契,即便这默契已让他猜到我对他的杀意。
我问:“没什么想说的吗?”
他摇摇头:“其实自睿儿出生的那一日我便想过了这一天,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只要他一死,赵氏皇室便只余下一未满周岁的幼儿,生死皆拿捏在我手里,大臣即便有心簇拥他上位,也会怕他是否能养得活,我是否会掐灭这皇室最后一点血缘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