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小碟重现后的短暂平和,并未持续太久。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盛夏暴雨前的闷雷,沉沉地压在紫宸殿上空,也隐隐波及到了看似与世隔绝的栖凰宫。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景太后的凤驾便径直入了紫宸殿,未等通传。彼时夏静炎刚结束一夜的“荒唐”,眼底带着宿醉的青黑,正歪在龙椅上,由宫女伺候着饮醒酒汤。殿内还残留着昨夜笙歌曼舞后的靡靡香气。
景太后踏入殿内,凤目扫过这满室狼藉和儿子那副不成器的样子,保养得宜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唯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刮过夏静炎苍白的脸。
宫人们吓得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夏静炎似乎这才察觉到母亲的到来,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并未起身,声音带着浓重的鼻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母后……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景太后并未理会他话里的那点刺,径直走到主位坐下,姿态雍容,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皇帝近日,似乎很是逍遥。”
夏静炎嗤笑一声,挥手让宫女退下,自已拿起醒酒汤灌了一口,语气混不吝:“天下都是朕的,朕逍遥些,有何不可?总比有些人,整日里装模作样,心里却不知盘算着什么强。”
他这话意有所指,矛头直指夏静石。
景太后眸光一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夏静石再怎么不是,他也为锦绣、为边境安宁立下汗马功劳!”
夏静炎握着汤碗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却咧得更大,带着一种扭曲的恶意:“功劳?母后说的是他手握三十万边军,权倾朝野的功劳?还是他早早便开始培植死士,连皇宫大内都安插眼线的功劳?”
他猛地将汤碗掷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汤汁四溅。他站起身,玄色龙袍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眼神却如同燃着鬼火,阴鸷地盯着景太后:“母后今日来,不就是想告诉朕,朕这个皇帝做得有多失败,朕的江山全靠他夏静石撑着吗?!没有他,锦绣早就完了,是不是?!”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疯狂和痛楚。那些被刻意用酒精和荒唐掩盖的自卑、不被认可的愤怒、以及常年被拿来与完美兄长比较的创伤,在这一刻,被景太后毫不留情的对比彻底引爆。
景太后看着他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眼中非但没有丝毫心疼,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失望和厌烦。她稳坐如山,声音冰冷如铁,一字一句,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地扎向儿子最脆弱的地方:
“难道不是吗?”
“若非夏静石自幼聪慧,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更难得的是懂得隐忍,早早便开始布局,培养心腹,掌控边军,你以为你这皇位能坐得稳?你以为夙砂、北狄那些虎狼之师,会因为你这个只知道饮酒作乐的皇帝而按兵不动?”
“锦绣能有今日太平,边境能如此稳固,靠的是静石在边关浴血奋战,靠的是他运筹帷幄!而不是你在这紫宸殿里醉生梦死!”
“你看看你自已!除了会发脾气,会摔东西,会变着法子折腾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你还会什么?!你拿什么跟夏静石比?!”
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在夏静炎的心上。他身体微微颤抖,眼底的血色越来越浓,那疯狂之下,是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无边荒凉和自我厌恶。他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才能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不让自已彻底崩溃。
他死死盯着景太后,那个赋予他生命,却也给了他最多伤害和耻辱的女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低笑:“说得好……母后说得真好……既然如此,母后何不干脆废了朕,立他夏静石为帝?!也省得朕……碍了你们的眼!”
景太后闻,脸色骤然一沉,凤眸中寒光乍现:“混账东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皇位传承,岂是儿戏?!你给哀家记住,你是嫡子,是先帝钦定的继承人!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但你若继续如此不成器,哀家也不介意……永远替你看着这江山!”
最后那句话,已是赤裸裸的警告和威胁。她站起身,不再看夏静炎那副濒临破碎的样子,拂袖而去。沉重的殿门在她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仿佛将所有的光和希望都隔绝在外。
紫宸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夏静炎独自站在原地,许久,许久。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已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血痕,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绝望。
笑着笑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死寂。
他走到龙案前,看着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眼神空洞而冰冷。然后,他猛地抬起脚,狠狠踹在龙案上!
“哐当——!”
沉重的龙案被踹得移位,上面的奏折、笔墨纸砚哗啦啦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