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戏阳退出偏殿后,并未立刻返回栖凰宫。夜风带着凉意吹拂在她脸上,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沉重与方才对峙带来的惊悸。夏静炎将那恶毒的“同源”递到她面前的瞬间,她几乎能听到自已血液冻结的声音。
她沿着宫墙慢慢走着,试图平复紊乱的心跳和呼吸。方才她兵行险着,用近乎挑衅的方式回应了他的试探,看似暂时稳住了局面,甚至可能触动了他冰封的心防,但她知道,夏静炎绝非易与之辈,他的疑心绝不会因此轻易消散。
果然,在她即将踏入栖凰宫门时,夜枭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
“公主留步。”夜枭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陛下还有一事相询,请公主随卑职来。”
凤戏阳心下一沉,知道方才那关并未完全过去。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跟着夜枭再次折返,却不是回到偏殿,而是来到了紫宸殿后方一间守卫更加森严、陈设更为简单的书房。
夏静炎已经坐在了书案之后,脸上的疲惫之色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到极致的审视。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看似普通的玉佩,目光在凤戏阳进入时,便牢牢锁定了她。
“朕忽然想起一事,”他开门见山,没有任何铺垫,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凤公主在和亲之前,似乎……并非属意于朕。”
凤戏阳心脏猛地一缩,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夏静炎将手中的玉佩轻轻放在书案上,那玉佩质地温润,却并非什么罕见之物。“朕听闻,公主年少时,曾于夙砂边关遇险,幸得一人相救,自此……芳心暗许。”他语气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已无关的事实,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而那人,正是朕的皇兄,振南王夏静石。”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凤戏阳身上,一字一句地问道:“既然公主早已心属皇兄,为何在和亲诏书下达之际,突然改变主意,不惜献上三城布防,也要……嫁给朕这个,名声在外的‘暴君’?”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桓在他心头许久的、最核心的疑问。
书房内烛火通明,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气氛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夜枭如同雕塑般立在门口,隔绝了内外。
凤戏阳感觉自已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她最担心的问题,还是被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夏静炎不仅知道她曾属意夏静石,甚至可能连边关相救的细节都一清二楚!他之前所有的试探、所有的荒唐、所有的阴晴不定,或许都是为了铺垫这一刻的质问。
她该如何回答?
否认?在他可能掌握证据的情况下,否认只会显得可笑和心虚。
承认,并解释?解释她如何看透了夏静石温和面具下的冷酷与利用?解释她如何发现了慕容家与夏静石勾结的蛛丝马迹?解释她重生归来的痛楚与决绝?
不,后者绝不能透露半分。
电光火石间,凤戏阳脑中飞速运转。她不能完全否认过去,那会显得虚假。她必须承认部分事实,但要将动机引向一个更符合逻辑、也更不易被驳斥的方向——一个关于生存、关于家族、关于现实权衡的方向。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再抬头时,她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苦涩、醒悟和一丝后怕的复杂神情,声音微微沙哑:
“陛下既然查到了此事……那戏阳也无从隐瞒。”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平复内心的波澜,“年少懵懂,边关惊魂,得人相救,心生仰慕,实属寻常。彼时……戏阳确实曾以为,振南王殿下是值得托付的良人。”
她承认了!夏静炎眸色更深,指尖无意识地在书案上敲击了一下,等待她的下文。
“然而,”凤戏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低沉而凝重,“随着年岁渐长,知晓世事,戏阳才渐渐明白,有些事,并非表面那般简单。仰慕……或许只是源于危难时的依赖和感激,并非真正的了解。”
她抬起眼,目光坦然中带着一丝锐利,看向夏静炎:“戏阳是夙砂公主,身后是凤氏一族,是夙砂万千百姓。选择和亲对象,不能仅凭个人好恶。戏阳需要考量的,是谁能真正护住戏阳,护住戏阳想护住的人和事。”
“振南王殿下……固然才能出众,名声在外。”她顿了顿,刻意加重了“名声在外”几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但他终究是锦绣的王爷,他的立场,首先在锦绣。而陛下您……”
她目光直视夏静炎,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您是锦绣的皇帝!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戏阳若想在这波谲云诡的局势中活下去,若想借力稳住夙砂,避免战火,除了倚仗陛下,还有更好的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