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何如此维护她?!”景太后站起身,声音也拔高了。
“因为她给了朕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夏静炎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碎的嘶哑,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将积压多年的委屈与痛苦尽数倾泻,“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在她面前有无数条看似更好的路时,她选择了朕!她说我是她唯一可能的路!你懂吗?!”
他看着景太后怔住的表情,嗤笑一声,笑容里满是苦涩:“呵,你当然不会懂。在你心里,朕不过就是个每天只会醉生梦死、需要你时刻掌控的废物!只因为朕是你的儿子,所以才坐上了这个皇位!”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想哭又强忍着的痛心,一字一句地问:“你可曾有过一天,在乎过朕吗?”
没等景太后回答,他自已便可笑地摇了摇头,眼神空洞:“锦绣的主人,一直都是你。那朕就只能自暴自弃,如你所愿,做个荒唐帝王好了。可凤戏阳不这么想!”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光亮:“她觉得朕有利用价值!她从来没给朕灌过迷魂汤!她甚至会因为朕的霸道跟朕生气,不给朕好脸色!她看穿了朕所有的疯狂、偏执和不堪,却依旧选择留在了朕这艘看似即将沉没的破船上!”
景太后怔怔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夏静炎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最后那句掷地有声的话抛了出来:“你觉得朕可笑吗?可怜吗?朕就不这么觉得!朕喜欢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因为朕!朕从来就没有被人需要过!”
他死死盯着景太后,眼中是痛到极致的控诉:“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母后!”
最后那句话,如同最沉重的钟杵,狠狠撞在了景太后的心口。她一直紧攥着、用以维持威严和镇定的手,在这一刻,猛地松开了,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她踉跄了一下,扶住了凤椅的扶手,才勉强站稳。
她看着眼前这个几乎陌生的儿子,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听着他那字字泣血般的质问,自已真的错了吗?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前所未有的茫然瞬间席卷了她,眼泪不受控制地在眼眶中打转,视线变得模糊。
夏静炎说完这一切,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景太后,抬起手,用力按了按自已的眼眶,将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湿热狠狠逼了回去。他是帝王,不能哭。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交错。
良久,夏静炎才用恢复了冷静,却依旧带着沙哑的声音开口,打破了沉寂:“朕知道,你放走夏静石,是怕朕杀了他,动摇国本。但朕还是那句话,他看着像条对你摇尾乞怜的狗,但他骨子里就是个喂不熟的狼崽子!他迟早会咬人的!被灌了迷魂汤的是你呀,母后!”
景太后听着他这番话,看着他那固执却不再仅仅是疯狂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沉默了片刻,终于找回了自已的声音,带着一种疲惫的、近乎妥协的平静:
“陛下,你是一国之君,你要收回兵权,整顿朝纲,本宫不阻挠。”
夏静炎背影微微一僵。
景太后继续道,语气听不出情绪:“但,要等千秋节之后。”
夏静炎猛地转过身,眼中带着警惕与不解。
景太后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解释:“每年千秋节,那些戍边的老将军都会例行进京朝贺。这是祖制,也是稳定军心之时。本宫会当面稳住他们,晓以利害,让他们明白陛下的决心,确保兵权交接顺利,不至引发动荡。千秋节过后,你再要做什么,本宫不会再过问。”
夏静炎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在判断她话语中的真伪。他从那双眼眸中,看到了尚未完全消散的震惊与动摇,也看到了一丝或许是疲惫,或许是无奈的平静。不像作假。
一种巨大的、几乎让他不敢置信的惊喜,混合着长久以来渴望被认可的激动,猛地冲上心头。他强行克制住几乎要颤抖的身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小心翼翼地问:
“当……真?”
景太后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混合着期待与脆弱的光芒,心中最后那点坚冰仿佛也裂开了一道缝隙。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语气已然恢复了太后应有的沉稳:
“当真。”
夏静炎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松弛下来,他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感涌遍全身。他看着景太后,郑重地、如同立下誓般说道:
“一为定!”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慈宁宫。那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少了些阴郁的戾气,多了几分属于年轻帝王的、锐意进取的决绝。
景太后独自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殿内只剩下那柄深深插入地砖的长剑,兀自散发着森森寒光,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母子对决。她缓缓抬手,抚上自已依旧有些发凉的脸颊,一滴泪,终究还是顺着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
她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她只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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