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连风都带着白日未散的余温,黏腻地拂过宫墙。紫宸殿的东暖阁内,却因四角摆放的冰鉴而沁着宜人的凉意。烛火通明,映照着堆积如山的奏章,朱笔批阅的沙沙声是这里唯一的主调。
夏静炎搁下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今日朝会上,又有几个老臣隐晦地提及皇嗣之名需尽早拟定,以安国本。他当时只淡淡一句“朕自有计较”便挡了回去,心底却并非毫无波澜。
名字。
这两个字在他舌尖滚了滚,带着一种奇异的分量。他挥退了侍立的宫人,偌大的暖阁只剩下他一人。起身走到临窗的紫檀长案前,那里铺着一张上好的澄心堂纸,细腻的纸面上还空无一物。
他提起一支狼毫笔,在端砚中饱蘸了墨,却迟迟没有落下。烛光跳跃在他深邃的眉眼间,将那平日的冷厉锋芒柔化了几分,染上了一层罕见的、近乎虔诚的郑重。
第一个念头是顺着夏氏皇族的辈分排行。他这一辈是“静”字,下一辈……内务府早已拟好了几个字供选,皆是寓意吉祥、端正稳妥的字眼。可笔尖悬在半空,他却觉得那些字眼过于板正,配不上他与戏阳血脉交融的结晶,配不上那在她腹中活泼闹腾的两个小生命。
他的孩子,不该只是延续宗庙的符号。
笔锋终于落下,却不是那些备选的字。他在纸的左上角,写下一个清隽的“宁”字。安宁,宁静。这是他最初、也是最朴素的愿望。愿他的孩子,一生远离纷争动荡,平安宁和。
可随即,他又轻轻划掉了。太静了,像他这冰冷的紫宸殿,少了几分生气。他的孩子,该是鲜活的,明媚的。
他又写下“昭”字,光明,彰显。愿他们如日月昭昭,前程坦荡。可这个字,似乎又带上了太多皇室的负担与责任。他私心里,并不愿他的孩儿过早被这沉重的枷锁束缚。
笔尖游移,墨迹在纸上晕开小小的痕迹。他想起戏阳,想起她阳光下舒展的眉眼,想起她偶尔使小性子时微噘的唇,想起她靠在自已怀中,抚摸着肚子时那温柔得能融化一切的神情。她的到来,就像一道炽热的光,撞进了他原本灰暗冰冷的世界,带来了喧嚣,也带来了他从未奢望过的温暖与牵绊。
他的孩子,应该像她,带着阳光的温度,拥有肆意生长的力量,同时,又能享有他拼尽一切也想为他们构筑的安稳。
一个“时”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时光,时节。纪念他们在这最好的时节降临,也寄托着愿他们能顺应本心,享受每一寸光阴。
那么,配上什么字呢?
他沉吟着,指尖无意识地在案上轻叩。目光掠过窗外沉静的夜色,又落回室内跳动的烛火。一种混合着初为人父的笨拙、期待与巨大喜悦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缓缓流淌。他仿佛能看到,不久的将来,有两个小小的、软软的身影,在这宫殿里蹒跚学步,咿呀学语,会扯着他的龙袍下摆,会用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
他希望他们能从容不迫,不被俗务所扰,于是想到了“悠”。时悠,岁月悠长,从容自在。
他又希望他们能平安顺遂,无灾无难,于是想到了“安”。时安,一世长安,永享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