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御书房光洁的金砖地面上,空气中浮动着墨香与窗外新绽的栀子花的甜香。这是一日中最安宁的时辰,也是夏静炎雷打不动,亲自督导一双儿女启蒙的时光。
三岁的嘉王夏时安与宸华公主夏时悠,并排坐在特制的矮书案后。两张小案,一左一右,恰如他们主人的性子,对比鲜明。
左边时悠的案上,笔墨纸砚井然有序。小小的她背脊挺得笔直,握笔姿势已有模有样,正一笔一划地临摹着《千字文》。她神情专注,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粉嫩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偶尔遇到不确定的笔画,会停下来,蹙着小小的眉头思索片刻,再极认真地落笔。那字迹虽稚嫩,却已初具工整的骨架,竟真有几分她父皇那“印刷体”御笔的风采。
反观右边时安的案上,简直如同刚经历过一场小型风暴。摊开的宣纸上墨迹斑斑,除了几个勉强能辨认出形状的字,更多的是无意识的涂鸦。笔架上挂着的几支狼毫,笔头都开了花,其中一支还滚落在地。而他本人,正像个不安分的小猴子,在锦垫上扭来扭去,一会儿扯扯腰间玉佩的穗子,一会儿又探头去看窗外枝头跳跃的鸟儿,全然不顾自已袖口、前襟早已沾染了斑斑点点的墨痕。
夏静炎端坐于上首的龙椅上,手中虽也拿着一份奏折,目光却大多流连在两个孩子身上。看着女儿,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慰与骄傲,视线转到儿子身上,那目光便复杂起来,是七分无奈,三分强压下的笑意。
“安儿,”他放下奏折,声音尽量放得平和,“专心。今日若能将‘安’字写满十遍,且字形端正,父皇便许你下午去演武场看侍卫操练。”
这奖励对时安而,无疑是极大的诱惑。他立刻正了正身子,重新抓起那支饱经摧残的毛笔,小脸绷紧,如临大敌般对着那个结构在他看来无比复杂的“安”字。
“父皇,‘安’字好难。”他嘟着粉嫩的嘴唇,奶声奶气地抱怨,胖乎乎的手指努力想控制住笔杆,却显得力不从心。他试图模仿父皇运笔的力道,一撇一捺都想写出锋棱,结果手腕一沉,用力过猛——“啪嗒”,一滴饱满的墨汁,从笔尖飞溅而出,不偏不倚,正落在夏静炎衣袍前襟上。那团墨渍在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鲜红底色上迅速晕开,异常刺眼。
御书房内侍立的宫人们瞬间屏住了呼吸,头垂得更低,恨不得自已能原地消失。谁不知道陛下虽在皇后娘娘和两位小殿下面前脾气好了许多,但帝威犹在,这般污损龙袍……
夏静炎眉头条件反射地一跳,盯着那团墨渍,只觉得额角青筋也跟着跳了一下。这件常服是新进的江南云锦所制,他今日方才穿上身。他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三遍“朕是慈父”、“亲生的”、“童无忌兼童行无忌”,硬生生将那股即将窜起的火气压了下去,嘴角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
“无妨,”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和,“笔力控制不佳,多练便好。来,父皇教你…”
他起身,走到时安身边,准备俯身握住儿子的小手,带着他运笔。
然而,夏时安小朋友的注意力早已被那滴墨汁的成功“创作”转移。他见父皇没有责怪,胆子顿时更肥了,“哐当”一声将毛笔丢进笔洗,溅起一片水花,然后像只灵活的小豹子,从锦垫上窜起来,猛地扑过去抱住了夏静炎的腿,仰着那张沾了几点墨迹、显得愈发滑稽可爱的小脸,眼巴巴地恳求:
“父皇的字像印出来的,不好玩!儿臣想看父皇画小老虎!要大大的,会嗷呜叫的那种!”他一边说,一边还模仿着老虎的样子,龇了龇牙,发出“嗷呜”一声稚嫩的咆哮。
就在这时,一旁始终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夏时悠抬起了头。她先看了看父皇袍子上的墨点,又看了看哥哥那惨不忍睹的“字迹”,最后目光落在哥哥那充满期待的脸上。她放下自已手中那支被保管得极好的小羊毫,声音清脆又冷静,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条理:
“哥哥,你方才写‘安’字,宝盖头下的‘女’字,第一笔是撇点,你写成了长撇。故而整个字重心不稳,显得歪斜了。”
她有条不紊地将自已那张写得工工整整的宣纸抚平,展示给大家看——上面的“安”字,虽力道不足,但结构标准,笔画清晰。然后,她站起身,迈着稳稳的小步子走到夏静炎身边,踮起脚尖,从旁边侍立宫女手中的托盘里拿起一块干净的湿帕子,努力伸着小胳膊,仔细地去擦拭夏静炎袍子上的墨点。
那墨迹已渗入织料,哪里擦得掉?她擦了几下,见效果甚微,便放弃了,转而将帕子叠好,放回原处。整个过程从容不迫,仿佛在做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做完这一切,她才仰起小脸,看着夏静炎,像个小大人般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种“这届哥哥真难带”的无奈,提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