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承钰,作为帝后期盼已久、在一切尘埃落定后降临的幼子,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他在这座森严皇宫里,拥有着与兄长姐姐截然不同的、近乎“特权”的成长环境。他不必像大哥时安那样,自幼便被寄予厚望,一一行都关乎国本,需习文练武,磨砺心性,他也不必像姐姐时悠那样,沉静敏思,在御书房的一方小天地里,早早接触经纬天下的责任。他的童年,像是被蜜糖浸泡过的,充满了无忧无虑的探索与来自四面八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宠爱。
他的世界很大,大到他可以用那双尚显蹒跚的小短腿,去丈量皇宫的每一个角落,从栖凰宫繁花似锦的庭院,到太液池烟波浩渺的水边,再到藏书阁那散发着陈旧墨香的巨大书架之间。他的世界又很小,小到他的喜怒哀乐、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身边最亲近的四个人的心弦。而他最大的爱好,除了探索,便是粘着他们,像一块甜蜜又甩不脱的小年糕。
晨曦微露,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夏静炎通常已经醒来,正欲轻手轻脚地起身,不惊扰身旁尚在安眠的凤戏阳,准备开始一日之计。然而,总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比他起身的动作更快。
寝殿那扇沉重的雕花门会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先探进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一转,确认父皇母后都还“在岗”,便会像只灵活的小猫,“呲溜”一下钻进来,手脚并用地爬上那对于他来说还过于高大的龙床。
“父皇……母后……”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含糊的奶音,小家伙准确无误地挤进父母中间,一手拉住父皇的寝衣袖子,一手搂住母后的脖颈,将自已温热的小身子紧紧贴过去,“钰儿醒了,钰儿要听故事。”
被幼子这般“突袭”,夏静炎那点帝王的起床气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无奈与纵容。他重新躺下,将那软乎乎的小身子揽进怀里,大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对着同样被吵醒、却满眼含笑的凤戏阳摇了摇头。
“好,钰儿想听什么故事?”夏静炎的声音是朝臣们绝难想象的温和。
“听父皇打仗的故事!要聪明的!像上次那样!”时康兴奋地在父皇怀里拱了拱。
于是,夏静炎便会开始讲述他当年如何“智擒”某个拥兵自重、意图不轨的边将。在他的版本里,没有血流成河的厮杀,没有尔虞我诈的残酷,只有他如何运筹帷幄,设下精妙陷阱,如何“以理服人”,最终让那“迷途的将军”幡然醒悟,痛哭流涕地归顺朝廷。他讲得眉飞色舞,偶尔还会配合手势,将一场惊心动魄的政治博弈,硬生生讲成了充满智慧光芒的冒险童话。
凤戏阳在另一侧侧卧着,支着头,温柔地凝视着这对父子。她纤细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幼子细软的黑发,听着阿炎那明显经过大量美化、剔除所有血腥与阴暗的“英雄事迹”,眼底的笑意如同春水般漾开。她知道,这是夏静炎作为一个父亲,能为孩子构筑的最纯净的堡垒。偶尔,她会轻声补充一两句,将故事里过于夸张的部分拉回一点现实,惹得夏静炎投来嗔怪又宠溺的一瞥。
午后,当时安在演武场挥汗如雨时,他的小尾巴总会准时出现。
承钰也不打扰,就搬个小马扎坐在场边阴凉处,捧着小脸,目不转睛地看着哥哥练枪。时安每一个凌厉的突刺,每一个沉稳的格挡,都会引来他“哇”的一声惊叹。看着看着,他便也坐不住了,跑到场边空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枝,学着哥哥的样子,哼哼哈嘿地比划起来,姿势稚嫩可笑,却气势十足。
有时,时安练完武,一身汗湿地走到场边喝水,承钰便会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过去,抱住他的腿,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哥哥好厉害!教康儿!”
若是对旁人,哪怕是亲近的伴读,时安或许还会端着亲王的架子,或者因疲惫而显得有些冷淡。但对着这个软萌的幼弟,他那张日渐棱角分明的脸上,总会瞬间冰雪消融。他会弯下腰,用汗巾先擦擦手,然后才摸摸弟弟的头,耐心十足:“好,哥哥教你。来,先扎个马步,要稳,像棵小松树一样。”
他甚至会不顾自已满身尘土,半蹲下来,手把手地纠正承钰的动作,语气是罕见的轻柔:“对,腰挺直,小拳头握紧,出拳要快,像这样……”
而当时安难得静下心来,在书房研读兵书韬略时,承钰也会安静地窝进他怀里,不打闹,只是好奇地抓着他衣襟上的玉佩或绦带把玩,偶尔指着书上的插图问:“哥哥,这个圈圈是什么?”时安便会放下书,耐心解释:“这是阵型,你看,像不像一朵花?把敌人引到中间,就能包围起来……”
这份独属于幼弟的耐心与温柔,是连夏静炎和凤戏阳都时常感到惊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