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侧殿的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初春残存的最后一丝寒意。与往日庄严肃穆的议事氛围不同,今日这里多了几分罕见的……烟火气与笑语。
夏静炎并未如常高踞御座,而是与凤戏阳并肩坐在窗下的软榻上。中间隔着一张紫檀小几,上面堆叠着今日送达的奏章。他随手翻检着,不像是在处理军国大事,倒像是在翻阅什么闲书杂记。
凤戏阳则捧着一本夙砂的地理志,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目光却不时飘向身旁专注翻阅奏折的男人。自落鹰涧危机解除,慕容家覆灭的消息传来后,笼罩在他们之间的那层薄冰已彻底消融。他依旧忙碌,却总会寻些由头让她待在他身边,如同此刻。
忽然,夏静炎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从中抽出一本奏折,侧头看向凤戏阳,眼底漾着一种近乎顽劣的兴味。
“戏阳,你来听听这个。”他清了清嗓子,竟真的用他那把惯于发号施令、低沉威严的嗓音,一本正经地念了起来,“……皇后凤氏,虽出自夙砂,然既承恩椒房,当恪守妇德,静默柔顺,以充内庭。然其屡涉外务,干预朝局,致使物议沸腾,实非国家之福。长此以往,恐非社稷之幸,伏乞陛下明察,以正宫闱,安天下之心……”
他念得慢条斯理,甚至刻意在“祸水”、“干预朝局”等词上加重了语气,仿佛在品味什么拙劣的文章。
凤戏阳起初微微一怔,待听清内容,再见他这副看好戏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日来的阴霾仿佛都被这笑声驱散了几分。她放下书卷,挑眉看向他:“这又是哪位‘忠臣’的杰作?”
夏静炎将奏折递到她眼前,指了指末尾的署名:“瞧瞧,御史台的一位老学究,姓王,以耿直闻名。”
凤戏阳凑过去看了看,那字迹倒是端正,只是行文……她歪了歪头,点评道:“文笔尚可,只是这‘物议沸腾’从何说起?除了他们这几个,还有谁整日盯着我这‘祸水’?逻辑不通,欲加之罪。”
“嗯,”夏静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指尖点着另一处,“还有这里,‘静默柔顺,以充内庭’,仿佛女子天生便该是殿内的摆设。若真如此,当年景太后垂帘听政时,他们怎么不敢放一个屁?”他说得粗俗,却一针见血。
凤戏阳笑意更深,接话道:“可见这‘妇德’标准,也是看人下菜碟的。阿炎,你说他是不是家里有个‘静默柔顺’的夫人,便觉得天下女子都该如此?”
夏静炎被她逗得朗声笑起来,连日批阅奏折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不少。他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烛光映照下,肌肤莹润,唇色嫣然,那鲜活灵动的模样,与奏折里被描绘成的“红颜祸水”简直风马牛不相及。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眼底流淌着自已都未察觉的、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纵容。
“说得不错。”他含笑附和,随即又从那堆奏折里精准地抽出另外几本,内容大同小异,皆是或明或暗指责凤戏阳干政,要求皇帝约束皇后的。
他将这几本奏折拢在一起,拿在手里掂了掂,仿佛在掂量它们的份量。然后,他起身,走到暖阁中央那只用来取暖兼处理废弃文件的青铜火盆边。
凤戏阳的目光追随着他。
只见夏静炎随手一抛,那几本代表着朝臣非议、承载着所谓“物议”的奏折,便轻飘飘地落入了燃着明炭的火盆之中。
橘红色的火焰猛地舔舐上纸张边缘,迅速蔓延,将那些墨字朱批、那些义正辞的谏,吞噬殆尽,化为一阵青烟和蜷曲的灰烬。
夏静炎转过身,走回榻边,神情淡然,仿佛只是丢弃了几件垃圾。他重新坐下,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