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马乱过后的风,总裹着铁锈与血腥气。幽州城外的野草刚漫过去年的白骨,又被新的马蹄踏碎,柳玉娘便是在这样的风里落了地。
母亲断气时,檐角的铜铃正被朔风扯得哀响,父亲刘山人用一把断匕割断脐带,将她裹进那件打了七八个补丁的旧棉袍里——那原是他行医时穿的,如今下摆还沾着陈年的药渍与血痕。
乳母是想也不敢想的。柳山人背着襁褓里的女婴,踏遍了幽州城的里巷。
谁家有产妇,谁家添了婴孩,他便上门去,背着那只磨得发亮的药箱,替人瞧头疼脑热,治跌打损伤。诊金一分不要,只求舀半碗米汤,或是匀一块米糕。
有那心善的农妇,会把刚挤的羊奶热了递过来,他便蹲在灶门前,用小勺一点点喂进女儿嘴里,看着她咂嘴的模样,眼角的皱纹里才浮起些微暖意。
更多时候,换来的只是残羹冷炙,有时是馊了的粥水,有时是啃剩的麦饼,他都先揣在怀里焐热了,再小心翼翼喂给她。
玉娘记事时,嘴里总带着股淡淡的药味。
父亲的药箱像个百宝囊,有时摸出的是晒干的蒲公英,有时是缠成束的艾草,偶尔也会有几块硬糖——那是替大户人家的小姐治好了咳嗽,对方赏的。
她不知道什么叫礼仪,只晓得见了人要笑,笑了或许能讨到吃食;不知道什么叫廉耻,只知道天寒地冻时,缩在父亲怀里蹭暖,比什么都要紧。
父亲从不教她读书写字,只教她辨认野菜:这是马齿苋,能吃;那是苍耳子,有毒。
他说:“活着,比啥都强。”她便把这话刻在心里,像田埂上的狗尾草,野火烧不尽似的,拼命往土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