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样的念头,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满朝文武,举国上下,谁不明白?中宫必须尽快诞下皇嗣,这是关乎国本的大事。若有半分质疑,便是自寻死路——就像此刻,我的伯父镇北侯正一步步迈向断头台,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在这深宫之中,最要紧的是学会装糊涂。再残酷的真相,也要用锦绣华服包裹;再血腥的杀戮,也要用丝竹管乐遮掩。我们这些活在宫墙里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把刀光剑影,都化作觥筹交错间的谈笑风生。
伯父缓步来到刑台中央,晨光为他镀上一层惨淡的金边。我站得太远了,拼命竖起耳朵,想听清伯父说些什么,耳边却只有风声的呜咽。
我死死盯着御座上的圣上,等待他开口赦免我的伯父。
那个站在刑台上的男人,曾经与圣上在御苑比箭,在校场切磋,在无数个宫宴上把酒欢。他们是总角之交,是患难与共的兄弟。
我想,圣上定是要借此公开警醒众人,待最后一刻,必会开恩赦免——我如此坚信着,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稍后早膳要用些什么。
伯父转身面向监刑官,缓缓屈膝跪在刑台之上。他双手合十,向着北方深深一拜,而后将额头贴在冰冷的檀木刑柱上。我怔怔地望着他——那木柱被打磨得油亮,不知浸透过多少人的泪水与鲜血。
初春的风裹胁着护城河的水汽拂面而来,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恍惚间,我竟生出几分错觉,仿佛这不过是一场精心排演的大戏。
直到看见伯父将脖颈置于铡刀之下,刽子手默然举起寒光凛凛的鬼头刀,这般荒诞而真实的景象,才让我猛然惊醒。
刽子手高举鬼头刀的那一刻,我不由自主望向御座。圣上纹丝不动,鎏金扶手被他攥得发白。
伯父已然俯首就刑,双臂大张如展翅之鹰。这是行刑的信号。我再次急切地望向圣上——按礼制,此刻他该起身赦免了。可那袭明黄龙袍依旧稳坐如山,俊美的面容凝着寒霜。
突然,刑鼓骤歇。三声闷响接踵而至——咔嚓、咔嚓、咔嚓——像极了府中厨娘劈柴的声响。待我回过神来,伯父的头颅已在稻草堆中翻滚,颈腔里喷出的鲜血溅红了刑台三丈。
刽子手摘下黑布面罩,抓起伯父的发髻高高举起。那颗头颅面色青紫,却诡异地咧着嘴,仿佛在对着满朝文武露出最后的讥笑。
圣上终于缓缓起身,这时,我还天真地以为:糟了,这下子乱套了,他定是忘了及时出阻止了。
但我错了——他并非忘记阻止,而是刻意为之。
那袭明黄龙袍在晨光中格外刺目,他就是要让满朝文武亲眼看着,看着这个曾经与他同饮同乐的重臣身首异处。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
这天下,只能有一个王。
而这天下,终将会有他的皇子降世。
但凡有人敢对此事置喙半句——
那刑台上的血迹未干,便是最好的答案。
而我,站在人群中,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我不能再天真下去了。
……
三艘官船沿着御河缓缓驶回皇城,船队所过之处,带动旗帜飘扬,河岸两边的百姓纷纷跪拜。我坐在第二艘画舫中,这是后宫嫔妃们的座船。
我的母亲坐在我的旁边,倚着雕花窗边,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晴儿,脸色这般苍白,可是身子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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