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帝死死攥着汉白玉窗棂,忽觉身子轻若柳絮,仿佛一阵穿堂风就能将他卷走。
头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紧接着,似有可怖之物在瞳仁深处炸开,那光芒竟与烈日争辉。他踉跄几步,险些栽倒。
\"阎罗来勾魂了么?\"他恍惚想着,\"朕...要驾崩了?\"
先帝爷便是这般去的——方才还与阁臣议着漕运,转眼就龙驭上宾了。
\"皇兄这是怎的了?\"沈远山踱步入内,语带关切。这人惯会嗅腥而动,最是乐见旁人示弱——活似那闻着血腥便兴奋的鲛鲨。
启明帝定了定神,缓缓吐纳。无碍,心脉仍跳得沉稳——甚至较平日更为铿锵。窗外天色依旧清朗,越过那飞檐斗拱,可见如翠绸般铺展的树林,更远处巫水蜿蜒如带。风自河上拂来,挟着丝缕令人神清气爽的咸鲜。
他没有死,不会在这样一个日子里死的。他不可以死。
“皇兄?”沈远山轻声呼唤。
启明帝自雕花窗棂前收回目光:\"堂弟且先退下,去议事殿候着。\"
\"皇兄这是要逐客?\"沈远山挑眉。
\"莫要朕说第二遍。\"启明帝语气已带寒意。
沈远山额间青筋微突:\"臣...遵旨。\"转身时却又顿住,\"只望皇兄莫教臣等得太久。\"这话说得恭敬,眼底却闪过一丝阴鸷。
殿门阖上的刹那,启明帝终于颓然跌入龙椅。方才沈远山在时,他全凭一口气撑着,险些连膝盖都打不直。
这究竟...是怎么了?
他就这般静坐良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紫檀椅扶手上镶嵌的螺钿纹路。待气息渐稳,方踉跄起身,掬一捧铜盆中的凉水净面。
菱花镜里,那张湿漉漉的面容与他对视。虽则美髯如旧,云鬓依旧,可那双凤目却浮肿得厉害,面色灰败如土,额间纹路更深似刀刻。
我什么时候这么老了?他问自己。他才不过三十五岁,他见过比自己年长十岁却看上去更年轻的人。
启明帝用素绢帕子拭去面上水痕,轻摇铜铃。不多时,他的老仆躬身入内,低声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德顺,给我弟弟端杯女儿红去,你知道他的口味。另外叫人进来给我更衣。\"
\"奴才遵旨。主子...\"
\"嗯?\"
\"龙体可还安泰?\"
德顺语带哽咽,满是真切忧思。这老仆侍奉启明帝已历三十寒暑,是这偌大江山里,为数不多能托付心腹的忠仆。
\"德顺啊,\"启明帝轻叹,\"朕无碍,只是方才...\"他顿了顿,\"似有恶魇袭心。纵是当年御驾亲征,也未曾这般心悸。更恼人的是,竟教远山瞧了去。\"
他忽地收声,摇头道:\"罢了,朕先去见他,再临朝听政。有时朕在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对不起,陛下。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吗?\"
\"恐怕很难,德顺。不管怎样,谢谢你。\"
老仆躬身欲退,忽又折返:\"主子方才那感觉,老奴斗胆揣测,怕是'惊悸'——就像人从高处跌落时那般,没来由地心慌。\"
\"确是这般。\"启明帝颔首,\"只不过...朕方才分明站得稳稳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