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烛火静静地跳动着,将皇帝萧烨的身影投在背后的书架上,拉得很长。
他面前摊开的是一份关于江南水患的加急奏疏,字字千钧,关乎万千黎民。
然而,那支握在指间的朱笔,笔尖的墨迹早已干涸,他却浑然未觉。
他的目光,不知何时已飘向了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宫墙,落到那座名为“清芷宫”的院落里去。
李德全垂手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将主子的心不在焉尽收眼底,却不敢出声惊扰。
悄无声息地为皇帝续上热茶,又将烛火的灯芯拨亮了一些,让光线更柔和些。
自打从慈宁宫回来,陛下便一直是这副模样。
看似在处理政务,心神却显然飘去了别处。
那份奏疏,半个时辰了,连一页都未曾翻动。
李德全在宫里伺候了大半辈子,见过帝王为国事烦忧,为战报凝眉,却很少见他因一个后宫女子,流露出这般……近乎烦躁的走神。
他脑海里盘旋的,尽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前一刻,她还温顺地跪在地上,说着“臣妾愚钝,只知听从陛下和母后的吩咐”。
下一瞬,他听见的却是:“懂,我太懂了。不就是团队协作,一起给我上压力嘛。这套路,我上辈子在职场看得还少吗?”
这种极致的反差,像一根羽毛,总是不轻不重地搔刮着他的心,让他无法专心。
“换衣服。”
终于,萧烨放下了手中的朱笔,声音平淡地开口,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李德全连忙应声,伺候着皇帝去了内殿。
片刻后,萧烨换下了一身略显严肃的玄色常服,穿上了一件月白色的家常袍子。可对着镜子照了照,他又微微蹙眉。
“太随意了。”这般模样过去,倒像是他迫不及待,失了君王的持重。
李德全心里叹了口气,又捧上了一件靛蓝色的,袍角用银线绣着暗云纹的。
这件既显身份,又不至于过分张扬。换上之后,萧烨在殿内踱了两步,仍觉得不妥。
“过于华丽。”穿着这身去一个刚解了禁足,正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妃嫔宫里,倒显得太过郑重,失了那份随意探看的意味。
李德全一边让小太监将换下的衣物接过来,一边在心里盘算。
这已是今晚换的第三套了!
他看着自家主子这副少有的迟疑模样,心中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陛下这是心里头看重,行动上又想端着架子,拧巴了。
“什么时辰了?”萧烨问,语气里有了一丝不耐。
“回陛下,已是戌时三刻了。”李德全恭声回道。
萧烨沉默了。
戌时三刻,这个时辰,不算早,也不算晚。
若是寻常妃嫔,或许早已卸妆歇下。
可若是她……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日她烧着纸钱,一本正经规划“阴间商业帝国”的模样。
他觉得,她此刻大概率也没歇着,说不定,又在琢磨什么惊世骇俗的念头。
“罢了,就这身吧。”他最终还是选定了那身靛蓝色的常服。
他走出内殿,重新在书案后坐下,却没再拿起奏疏,而是端起了茶盏,轻轻撇着浮沫。
他在给自己找一个最合适的理由,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