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轻飘飘的,带着一种揉碎了的日光暖意,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进了萧烨的脑海。
啊人间不,是退休生活,值得!
萧烨负在身后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他设想过许多种可能。
她或许在为白日里太后的“恩威并施”而辗转反侧;或许在为即将到来的侍寝而紧张准备;又或许,是在故作镇定,实则内心正上演着一出患得患失的大戏。
可他唯独没有想到,她竟是这般心安理得,怡然自得。
“退休”?
他细细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从字面上不难理解,却无法将它与眼前这个正值韶华的女子联系起来。
他这个为国事操劳,日日批阅奏疏到深夜的皇帝都未曾有过这等念头。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胸中升腾,便决定不再等待。
他倒要亲眼看看,这位正在享受“退休生活”的凝妃娘娘,是如何的惬意。
没让李德全通传,抬步径直朝着那扇透着昏黄光晕的殿门走去。
他的脚步落在青石板上,无声无息。
李德全心中一凛,连忙跟上,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殿门只是虚掩着,萧烨伸手轻轻一推,门轴转动,未发出半点声响。
一股混杂着安神香与淡淡花草气息的暖意,裹挟着柔和的光线,一同迎面而来。
殿内的陈设简单而雅致,没有多余的奢华装饰,透着一种家常的舒适感。
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歪在窗边软榻上的人。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素绸寝衣,乌黑的长发未束,如瀑布般铺散在身后。
不似寻常妃嫔那般看书抚琴,只是侧着身子,一只手支着脸颊,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腰间的系带,姿態懒散到了极点。
昏黄的烛光为她周身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幅被时光定格了的仕女图。
安静且与世无争。
若非亲耳听到她那些天马行空的内心之语,任谁见了这般情景,都会以为这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娴静女子。
萧烨的出现,打破了这份宁静。
苏凝晚最先感觉到的,是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夹杂着一丝夜风的凉意,侵入了她这方小小且温暖的天地。
拨弄系带的手指一顿,有些迟缓地抬起头。
当看清来人时,完了,东家亲自来查岗了。
她脑中只闪过这么一个念头,身体的反应却快过思绪。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软榻上滑下,双膝跪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参拜大礼,流畅得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臣妾……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刚从慵懒状态中被惊醒的沙哑,却更添了几分柔弱。
萧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低垂着头,只能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发顶。
这幅模样,和他记忆中那个总是盛气凌人的将军之女,判若两人。
“平身吧。”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他在一旁的主位坐下,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做任何事。
御书房内的那份烦躁似乎也跟着他一同来了这里,化作了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
苏凝晚依起身,却不敢坐下,只是垂手立在一旁,姿态恭顺,眼观鼻,鼻观心。
一不发,这是典型的施压手段,想让我先沉不住气。
她心里冷静地分析着,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镇定。
萧烨端起茶杯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决定忽略脑海里那个声音,继续自己的试探:“朕今夜处理完政务,想起你白日里去了慈宁宫,母后似有挂念,便顺路过来看看。”
他的说辞无懈可击,既体现了孝道,又显得随意,不至于太过刻意。
苏凝晚微微屈膝,声音柔顺地回答:“劳陛下与太后娘娘挂心,是臣妾的福分。”
标准的场面话。看来今晚这场面谈,是躲不过去了。
皇帝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发现和这个女人相处,自己需要极大的定力,才能维持住表面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