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月亮躲进了厚重的云层里,只有几缕清冷的辉光从云隙间漏下,将宫城深处的亭台楼阁勾勒出深浅不一的轮廓。
假山背后的阴影里,寒气比别处更重,贴着石壁,能感觉到那股沁人的凉意。
彩雀已在这里等了快一炷香的功夫。
她将揣在袖中的那沓银票又往里掖了掖,指尖冰凉,呼吸也逐渐放轻。
一道影子从假山另一侧的拐角处闪了出来,轻巧又带着几分贼态。
身形瘦削,穿着一身半旧的内侍服。
四下里张望了一圈,确认无人后,才压低了身子,快步走到彩雀面前,“东西带来了吗?”
彩雀的目光从小路子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上扫过,看到了他眼底深处的贪婪。
“我家主子知道公公最近手头紧,特意命我送些东西来,解公公的燃眉之急。”
“你们主子……”小路子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有什么事?”
“我家主子想请公公帮个小忙。”彩雀将纸包往前递了半分,那沓银票的厚度在月光下隐约可见,
“每日里呈牌子的时候,我家主子的牌子,还望公公能多费心擦拭一二,再放到皇上一抬眼就能瞧见的地方。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小路子伸手想去拿,却又将手缩了回来,脸上闪过一丝惧意:“这……这可是宫里的大忌!是要掉脑袋的!”
“富贵险中求。”
“公公宫外的债,怕是也等不了多久了吧?若是事情闹到内务府,公公的脑袋,一样也保不住。我家主子说了,她要的,只是一个机会。成与不成,全看天意,绝不会牵连到公公。”
她将那纸包塞进了小路子的手里。
银票厚实的触感,让小路子的手抖了一下。
他飞快地打开纸包一角,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里面银票的面额。
“况且,我家主子还说了,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将来若能得势,绝不会忘了公公今日的雪中送炭。”
小路子猛地合上了纸包,抬起头,眼中的恐惧已经被贪婪压了下去,他用力地点了点头:“你告诉瑛贵人,这事,我应下了。”
说完,他便不再多留,将纸包往怀里一揣,躬着身子,像来时一样,迅速消失在了夜色里。
假山后又恢复了寂静,彩雀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在寒夜里,化作一团白雾。
第二日傍晚,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皇帝萧烨刚处理完一批关于北疆军饷的奏折,眉宇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烦躁。
苏家在前朝的势力盘根错节,林太师一派又紧咬不放,两相掣肘,让他觉得心绪烦躁。
李德全带着几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将绿头牌呈到了御案前。
“陛下,该翻牌子了。”
萧烨抬起眼,目光扫过那盘绿头牌,没什么兴致地挥了挥手:“今夜不必了,都撤下吧。”
李德全躬身应是,正要示意小太监将盘子端走,萧烨的目光却忽然顿住了。
在那一众暗沉的牌子中,有一块显得格外干净,牌面上用银丝镶嵌的“长信宫”三个字,在烛火的映照下,反射出一抹柔和的光。
他的思绪毫无征兆地飘到了另一处。想起了白日里路过清芷宫时,从墙内隐约传出的叮叮当当的木匠声,还有李德全回禀时那古怪的神色,说是凝妃娘娘在给自己搭一个什么新奇的软塌。
那个女人,似乎总有无穷的法子让自己过得舒坦惬意,哪怕是在这深宫里,也活得像个自在的闲人。
想到苏凝晚那副安逸的模样,萧烨心里的那股烦躁,竟莫名地消散了一些。
他再看向那块牌子时,心绪也跟着平复了许多。
既然那个最能惹他心烦的人生怕别人打扰了她的“雅兴”,那他便去找个安静的人待着也好。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最终落在了那块擦得锃亮的牌子上。
“啪”的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