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内堂。
知县侍立下方,看着主位上正悠然翻阅书籍的柳睿,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躬身小心探问
“学政大人…下官斗胆…这苏砚不过是得了县试案首之名,按惯例,贺喜报喜不过一两名差役足矣…此番却动用了衙役队伍、锣鼓仪仗
甚至举牌匾、送文书…这般阵仗,是否…是否略显张扬了?要知道,这通常是举人才有的体面…”
柳睿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手指轻轻翻过一页,动作随意。
听着知县的疑问,他头也未抬,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张扬?程颐和徐益之,耗费八年心血,硬是按着苏砚不让其下场参考。为何偏就等到本官来云州,才让他下场应试?”
他顿了顿,指尖在书页边缘轻轻摩挲,继续道:
“他们图的,不就是一个‘名’字么?一个能直达天听、震动学宫的名声。”
“既然他们如此筹谋,本官便成全他们。”
柳睿的语气依旧随意,但话语中的分量却让知县心头一凛。
“只是…”知县欲又止,脸上浮现忧色,“这般抬举,无异于将苏砚架在火上烤啊!他虽天资卓绝,但毕竟年幼,此番必将成为整个云州同届考生眼中的众矢之的…”
柳睿终于将视线从书页上移开,淡淡瞥了知县一眼,眼神深邃平静:
“怕?”他唇角勾起
“写出镇国文章的大才,若连这点风浪都经不起,也走不了太远。本官此举,不过是要让徐府上下明白——”
柳睿的声音依旧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知县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们利用本官为其扬名造势的这份心思,本官早已了然于胸。”
“然…”
他的语气放缓,带着一丝惜才的意味,目光重新落回书页:
“本官,惜才。”
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仿佛刚才那番暗含机锋与雷霆手段的话语只是寻常闲谈。
唯有知县额角滑落的冷汗滴在青石地面
片刻后,柳睿合上手中的书卷,随意置于案几。他站起身,动作流畅自然,不见丝毫拖沓。
“此间事了。”他声音平淡,目光并未看向任何人
侍立一旁的忠伯闻声,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将柳睿脱下的外袍搭在臂弯,动作无声而迅捷。
主仆二人之间无需多
柳睿径直朝衙门外走去,步伐沉稳,忠伯落后半步,如影随形。
知县如梦初醒,慌忙躬身,连声道:“下官恭送学政大人!”他小跑着跟上,姿态谦卑地落在后面相送
穿过庭院,行至县衙大门口。
初春的风带着一丝寒意吹过
柳睿的脚步在跨出大门的前一刻,倏然停住。
他没有回头,挺拔的背影对着身后诚惶诚恐的知县。
清冷的声音不高,让后者瞬间僵在原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李知县。”
“在!下官在!”知县腰弯得更低,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柳睿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警告
“本官,不希望再看到有逆种文人,在这庆安城内,袭击我大周参加科举的学子。”
他没有点明后果,合着他此刻的姿态和之前显露的手段,让知县仿佛看到了自己仕途终结、甚至身陷囹圄的可怕景象。
那“不希望”三个字,重若千钧。
李知县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条件反射般地深深躬下身去,声音带着惶恐
“是!是!下官明白!下官谨记!下官……下官必竭尽全力,严防死守!绝不敢再让此类逆种作乱之事,惊扰学子!请学政大人放心!”
柳睿没有再看他一眼,仿佛只是随口提醒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抬步踏入了门外的街道,忠伯紧随其后。
只留下知县一人,依旧保持着深躬的姿势僵在门口,寒风卷过,他官袍下摆微微摆动,冷汗顺着鬓角不断滑落
他明白,下次若再有差池,等待他的,绝不仅仅是几句训斥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