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可靠打鱼为生,可李明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二十五岁的陈景良,今日洗了一把脸,胡乱擦去脸上血迹。
如今正是秋天。
时光在他身上刻下的,是粗糙如鳞的皮肤,更是一双时而清明,时而混沌的眼睛。
他身形高大,可那因疯病而时常抽搐的面颊,那兀自舞蹈的身影,让村里人对他避之不及。
旁人看他,是一个有病的苦命人。
他没有读过书,不识天地大义,只懂以最原始的爱挣扎求存。
大儿景意,今年五岁,生得虎头虎脑,眉眼间颇肖乃父的硬朗。
他体格健壮,性子活泼,常常追逐着海边的沙蟹,天真无邪的笑声是这个破败渔屋里唯一的亮色。
他是陈景良心中的慰藉,是这片灰暗生活里一抹浓重的绿意。
小儿子陈根生,也已五岁。
他却与兄长截然不同,生得清秀,肤色白皙。
自陈景良在沙滩上捡到他以来,这个孩子便仿佛被病痛缠绕。
一年里,大半时间都在生病,咳嗽不止,小小的身子常年卧在简陋的木板床上。
他的哭声细弱,他的笑声浅淡,他眼睛里时常倒映着病榻前的父亲与兄长。
陈景良每瞻其貌,心辄如纠,怆然难抑。
这孱弱的小生命,令他看一眼就念着亡妻秀娘,绝望若影随形,忧愁更是无由排遣。
景意的小眉头皱了起来,问道。
“若我习武技,阿弟当如何?”
“阿弟攻文业就行,他身子单薄,习文便好。”
陈景良笑着又说。
“今晚我便去寻冰井务监官。入秋之后,想来已有地方结了冰,等爹把咱家的冰窖修葺封盖,日后这差事也能世代承袭,有你两享受的。”
景意心里感慨,真是好差事啊。
二儿子根生慌忙捂住嘴,怕咳嗽加重传染给爹和哥哥,呜呜咽地连忙说出自己的想法。
“带我一起去,我不想天天躺在床上。”
想来陈根生久卧病榻,起来也只能在这小屋里踽踽独行,是该带他出去见见天光了。
否则入冬之后,孩子身体状况难测,吉凶未卜。
总不能至死,都没多看几回太阳。
陈景良应了。
他携短刀,背着陈根生就出了门。
五岁的陈根生被裹得严严实实如粽一般,浑身上下只剩眼睛能露出来。
陈景良是心下惴惴,唯恐他稍有差池。
日头到了正午。
青牛江郡,江海交汇之处,有一大片广袤的芦苇荡。
陈景良背着儿子,就那么呆呆地站在芦苇荡的边缘。
晚风吹过,芦苇沙沙作声。
五岁的孩子异常懂事,只窝在陈景良背上,望着江边黑漆漆的芦苇荡,不哭不闹。
“那边有个好大的船啊!”
顺着儿子的手指望去,不远处果然漂着一艘船。
那船足有四米来长,船上还搭着一个拱形的船篷,看来应是王大王二的船。
此时的陈景良点了点头,神经乱如麻,还得在小孩面前强装正常。
他轻轻把陈根生放在一块石头上,脱下自己那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破烂外衫,又仔细裹了上去。
“转过身,闭上眼睛啊。”
“捂住耳朵,别回头,也别出声。”
要干嘛?
陈根生转过身用两只小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陈景良看了儿子一眼,然后滑入了冰冷的江水里。
冰冷的水下成了他的臂助,推着他无声地向江心的那艘船儿靠近。
越靠近越是听得。
“大哥那个蠢货……非说娘是跟人跑了……肯定是陈景良那狗日的……弄死了娘……还敢冲老子吼……”
“等李渔首……收拾了他儿子……看老子怎么炮制他……”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