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风还在刮,呜呜咽咽的。
“今儿是腊月三十,再熬个把月就是立春。”
“等到五月端午,这日头一下来,那就是咱们老陈家翻身的时候。”
“冰窖里头埋的不是冰,是银冬瓜。”
“今岁冰结得厚成色也好。县里的富户夏天最怕热。到时候这一块大冰,少说能换一两银子。”
“一两啊!”
“有了钱,还得买肉,大肥膘子肉,炖烂了咱们爷仨一人抱着个肘子啃。”
疯子说的比梦话还美。
说得累了,往后一仰靠在土墙上,嘴里继续说着。
“等着吧,只要冰化了银子,李渔首那狗日的账,我也能算一算了……”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打起了鼾声。
陈景良累到睡着。
夏天太远了。
又过了一天。
初一到了。
家家户户放鞭炮。
景意翻出根绳,在阿弟腰上缠了几圈,架到了自己后背上。
六岁的身板驮着另一个六岁的身板,像一只蚂蚁扛着另一只蚂蚁。
陈根生两条腿随着景意的步子晃荡,脑袋歪在哥哥肩膀窝里,像是个没骨头的。
景意嘴里呼着白气,一步一滑往打谷场挪。
打谷场上早围满了人,乌压压一片。
往年这时候,大家伙儿都缩在屋里守着那点可怜的炭火,或是去村头李家大院门口磕头讨个赏钱。
今儿个倒是奇了,全冒着雪出来。
场子中间搭了个简易的棚子,也不怎么气派,甚至可以说有些寒酸。
几根木头桩子撑着块青灰色的油布,底下摆着张旧方桌。
“你们没觉着这两天李家那些狗腿子,有点不一样?”
“咋不一样?”
“阉巴了呗!前几日那李癞子还在村口吆五喝六,今儿个见着人,头都不敢抬。听说啊,是那李氏仙族吃了瘪!”
“谁敢给李家气受?”
“这就不晓得了,这几天连李明都没露面,指不定躲哪儿哭呢。”
李家那帮畜生要是真的阉了,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景意听得高兴了,颠了颠背上的阿弟,闷着头往里拱,打算继续听。
有人骂骂咧咧地推搡,景意也不恼,愣是钻出了一条道。
终于挤到了前头。
景意抬首望去,不由一怔。
但见三人背剑而立,身着青布道袍。
棚侧立一木牌,上书三字。
赶龙观。
这三人倒也稀奇,为首的是个中年道人,只抄着手笑眯眯地站着。
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后生,也是规规矩矩,见着衣衫褴褛的老农也不嫌弃,反倒是微微躬身行礼。
“灵澜赶龙观,路过宝地寻有缘人。”
“不收钱不纳粮,只测灵根。若有那造化便带回观中修行,管吃管住,能给家里留下一两银子安家费。”
怕是李氏不行了,什么人都出来坑蒙拐骗。
陈景意背着阿弟走得决绝,看都不带看一眼。
村东头有个土坡,背风,向阳。
他找了块还算干爽的石头,用袖子把上面的残雪扫干净,又脱下自己的外袄垫在上面,这才小心翼翼地把阿弟放下来。
“阿弟,坐好。”
陈根生就像个木偶,景意怎么摆弄,他就怎么待。
眼睛半睁半闭,瞳孔散着,里面倒映着白花花的日头。没有任何神采,嘴角又流出了一道涎水。
景意伸出大拇指替他擦了。
“神仙有啥用,我看还不如这日头实在。”
景意看了一会儿阿弟,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他从怀里掏出那本从周先生那儿借来的《搜神记》。
“阿弟,周先生不许你再读,但是今日岁除,哥哥为你诵上一段。”
景意翻着书,没一会儿就觉得不对劲,这书上的字居然会不停变化。
“这书……为何叫《蛊司万解》?阿弟,我虽识字无多,但是辨文阅书是无障碍的……”
“等等,这书怎又改换名目,称作《仙灵塑神法》了?”
景意吸了吸鼻涕,认真看了一会,书页哗哗作响。
“阿弟,别嫌哥哥笨。”
他读得磕磕绊绊。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