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意两只手捂着嘴,喉咙里咕一声响。
“阿弟,有妖术!等我抠出来给你吃!”
那颗糖咽下去了。
陈根生缓声道。
“书中说甜味生痰,我若吃了要彻夜咳呛的,你吃了便是。”
陈根生撒了个谎。
他其实也馋。
……
周家私塾内,炭火偶尔噼啪一声。
周先生并未睡着,瓜子皮在脚边堆成了一座包。
那块糖并非什么灵丹妙药,不过是用上界的一缕空气所化。
吃了能不能长生不老?
不能。
能不能力大无穷?
也不能。
但能让景意少生两个冻疮,多扛点冰。
至于为何不给陈根生?
周先生翻了个身。
因为陈景意身世太苦,宛若投错胎生错地的苦命儿一般。
他本当于渔舟之上无忧无虑撒网,娶妻育嗣,安稳一生的。
奈何偏逢疯癫的父亲,又遇这般阿弟,蹉跎至此。
周先生一眼就看出来,这陈景意是八世积善未曾作恶的人,应该顺遂安康,纵这颗糖救不得他性命,也能令其暖上片刻。
冬日子。
钝刀子。
细鞭子。
指的是腊月以后,那风就是鞭,抽一下便是一道血痕。
腊月三十,除夕夜。
日子没油水也没盼头,熬人心血。
陈景良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截松明子,插在墙缝里,火冒着黑烟,把屋里照得影绰。
“根生,起来吃一口。”
他端着个缺口的粗瓷碗,碗里是刚煮好的糊糊,里头特意卧了个野鸡蛋,那蛋黄颤巍巍的。
陈根生平躺着,身上盖着家里所有的棉絮,即便如此,脸依旧白得像纸。
呼吸极浅。
景意见状笑道。
“阿弟读那《搜神记》读得太晚,先生说这书耗神了。”
陈景良肯定道。
“根生是要考状元的,自然比旁人累些。不碍事,歇歇就好。”
“来,张嘴。”
没反应。
他嘴唇紧闭着,像是被浆糊黏住了一般。
木勺碰上去,磕在牙关上,让蛋黄汤汁都洒出来两滴。
“张嘴?”
陈景良又试了一次,还是没张开。
“根生?”
陈根生面无表情眼帘低垂,仅露一线眼白,瞳仁不见,脸上没有半分的神采,身体枯木蒙尘。
昏愦症。
神思沉锢,不省人事,外境诸般触动,俱无应答。
此症或由中风,重创、沉疴而起,一旦缠缚便如长夜覆身,一辈子难见天光。
那勺混着蛋黄油花的糊糊,终究是没能送进陈根生嘴里。
它顺着陈根生紧闭的嘴角淌下来,像是一道浑浊的泪。
景意一直在抖,说不出话,瞠目不动只是流泪,皱眉又撇嘴,火光里印着孩子深陷的腮帮,表情骇人。
而他爹端着粗瓷碗,过了十几息才把勺子放回碗里,仰起头把那碗蛋黄糊糊,咕嘟一口倒进了自己喉咙里。
“小事。”
父子俩看了一眼,不作声了。
非关生离死别,只因命途蹇劣,语塞于胸,人间惨境莫过如斯。
真的有人能那么惨。
阿弟居然度不过春天,活生生被冻成了昏愦症。
陈景良哽咽说道。
“你阿弟身子骨在攒劲儿呢。等攒足了一觉醒来就是脱胎换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