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波三折,好便宜。
景意是个记仇的性子。
李明的嚣张、阿弟冻紫的唇瓣、家境的困蹙,桩桩件件皆未忘怀。
夏天尚远。
自惊蛰迄立夏,需历几多淫雨?
忍几多饥馑?
受几多李氏的轻慢?
既自己身具怪力,何需空候?
世道不予阿弟生机,做哥哥的循规蹈矩那不是傻子?
日头旺得很。
春日阳光裹着暖意,偏照在七岁娃蓬乱如荒草的头发上,倒显几分萧索。
村东头最阔气的那片地,这会儿已立起高墙大院,李家的宅子就扎在这儿。
路边趴着条大黄狗,毛色油光水滑,脖子上挂着个木牌,刻着李富贵三个字。
这狗平日里也是个势利眼,仗着主子的势,见着衣衫褴褛的乞儿、路过的穷苦渔夫,都要狂吠几声。
往常景意路过,哪怕是手里拿着干粮,这狗也得追着他咬出二里地。
可今日怪了。
景意才刚转过那个土坡,离得还有十几丈远。
那正晒着太阳舔毛的李富贵,耳朵猛地一竖,狗眼里凶光散了个干净。
畜生总是比人灵敏。
人徒以衣冠取人,狗却能辨气识势。
李富贵尾夹双股间,惶惶钻向墙根狗洞,竟不敢稍露其首。
今日敛锋藏锐,方得苟全性命。
连畜类都已慑服。
想来李家诸人少时的号啕,定当更为凄厉入耳。
忽有一阵清风至。
三个道人不知何时立在了景意身后。
为首的中年道人,正是赶龙观那位。
他身后的两个年轻弟子,瞧见景意那一身血污,眉头微微一皱。
“无量天尊。”
老道轻叹一声。
“娃娃,你这满脸的花红,是遇着什么难事了?”
景意小手在衣角上蹭了蹭。
“没难事,刚才杀猪溅了一身。”
两个年轻道士面面相觑,谁家杀猪能杀出这般煞气?
老道闻,也不拆穿,只是往前踱了两步。
“杀猪好啊,有肉吃。”
老道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递了过去。
“擦擦吧,猪血糊住了眼看不清前路。”
景意瞥了一眼那帕子,没接。
“道长也是来李家讨饭的?”
老道一愣,随即呵呵一笑。
“贫道是来寻缘的,但这缘分,不在李家这朱门酒肉臭里,倒像是在这路边的野草堆中。”
他右手从袖中探出,掌心托着一个巴掌大的罗盘。
那罗盘非金非木,通体乌黑,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天干地支,指针却是一根非铁非石的骨针。
“娃娃,伸手。”
景意惕地退了半步。
“不收钱,只是测一测灵根,若是块璞玉,总好过在这泥潭里烂掉。”
“如何?只需按在这盘上片刻。”
景意轻轻按在了罗盘中央。
那根骨针纹丝不动。
两个年轻弟子松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不过是个稍微凶悍点的野孩子罢了,半点灵根也无。
老道眉头微蹙,嘴里嘀咕着。
“明明气血如龙,怎会是个凡胎?”
“再试一次,用力些。”
景意闻加了把力,只听脆响迸裂,罗盘竟自中剖出一道裂隙。
此等蛮力,何其骇人?
景意收回手,背于身后,淡定说道。
“我没用力,我不赔。”
老道怔立当场,面色变幻纷呈。
他忆及赶龙观当年,有此悍猛之力的,唯剑修张承阙。
而今沧海桑田,观中仅剩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