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留着哄鬼去吧。”
人间多苦辛,景意不知命。
怀揣纹银五十两,错失仙途九万程。
桥下流水呜咽,似是在哭这世间有眼无珠的痴儿。
周先生手里瓜子终是没磕完,他随手一扬,葵花籽如雨落入河中,也没有游鱼争食。
“景意啊。”
周先生拍了拍手上碎屑。
“你阿弟那命格是天漏,寻常药石填不满那个窟窿。你若是跟我走,什么都有了。”
七岁的孩子,哪懂什么天漏地漏。
至于神仙,神仙若是有眼怎么不见他爹脑壳上的坑长平?
神仙太远,银子很近。
桥头风静。
孩童步履匆匆。
“景意。”
周先生忽然开口。
陈景意脚下一顿,未曾回头,只闷声道。
“先生若想要回这书,得先问过我拳头。”
周先生哂笑一声。
“你当那是寻常饴糖?你当那是凡俗典籍?”
“那糖是上界三十三重天外的紫气,那书是吞了万千身体的天碑。”
“你如今身具此等机缘,虽没灵根,但是放眼整个云梧,那些自矜身份的元婴老祖,于你而也不过是一拳可毙的蝼蚁。”
陈景意回过头,仰着头看着这穷酸秀才,语气厌烦。
“先生要是真疯了,就也去后院找个地方挖个冰坑待着,别在这儿说胡话。”
周先生呵呵笑道。
“我不急啊。”
“你爹如今不过是靠着一口气吊着的行尸,三月之内必然咽气。”
“你阿弟药石难补,等入夏第一场雷下来也就熬不住。”
周先生的声音轻飘飘的。
“等你在这世上孤孤单单一个人,没人可守,也没地方可去的时候,我就不跟你商量了,直接带你走。”
周先生说完,打了个哈欠,取出些屑食往河里一扬。
无数游鱼争抢,激起水花一片。
李家大宅的金银细软,不知为何在景意回去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浑身只剩五十两。
……
春深似海。
有了那五十两,陈家破屋里总算有了些许活人气。
陈景良去县里置办了几车糯米浆,将冰窖缝隙填了又填,厚度足足加了三寸。
他脑袋上的坑似乎也没那么吓人了,整日逢人便说今年是个丰年。
只是五十两银子,四十五两都给了阿弟买药。
景意白日里去帮人扛活,晚上回家,便守在阿弟床边翻着那本《搜神记》念书。
“阿弟,书今天又变名字了,上面说,东海有鲛人,泣泪成珠。”
“等你醒了哥哥去抓一条来,让它天天给你哭,咱们就发财了。”
床上的陈根生依旧紧闭着眼,风中残烛,随时熄灭。
唯有在听到哥哥声音时,那手指才会颤动一下,似是回应,又似是挣扎。
立夏。
小满。
芒种。
节气一个个过去,日头一天比一天毒辣。
知了在树梢上撕心裂肺地叫着,像是要把嗓子喊破。
地里的麦子熟了,金黄一片,风一吹,麦浪翻滚,看着喜人。
可这喜气进不了穷人的门。
陈景良不爱说话了。
他整夜整夜地守在冰窖口,耳朵贴在那封土上,听着里头的动静。
“爹,今儿个日头大,进屋歇歇吧。”
景意端着碗水过来。
陈景良没接,只是死死盯着那个大坟包似的冰窖,眼珠子里全是血丝。
“你说这冰要是化了,咱们拿什么还债……”
五十两银子,花了七七八八,全填进了阿弟的药罐子里。
若是这冰卖不出去,或者化成了水。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永宁村没有山寺,只有绝望。
夏至那天,青牛江郡热得像个蒸笼。
即便是海风吹来,也带着一股子咸腥的热气,熏得人头昏脑涨。
县里的冰价出来了。
比往年还要高上五成。
富户们挥舞着银票,像是挥舞着催命的符纸,四处求冰。
陈景良疯了似的冲进后院,手里拿着铁锹,那是他准备用来开窖的。
“开窖!”
“开窖卖钱!”
“给根生换最好的药!咱们吃肉!吃大肥肉!”
他一边喊,一边刨土。
那动作快得惊人,像是要刨别人家祖坟。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