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峡谷上方。
太师巩喜碧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如同冰冷的石像,漠然注视着峡谷底部正在做最后、也是最惨烈挣扎的北唐军队。喊杀声、箭矢破空声、垂死的哀嚎声混合成一片,随风隐约传来。
“困兽之斗,尤为激烈。”她淡淡地点评道,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评价一场与己无关的角斗,“可惜,勇则勇矣,终究是缺了脑子,一头撞进了死地。”
站在她身旁的石卉和也先,这两位年轻悍将眼中却燃烧着截然不同的火焰——那是混合着对杀戮的原始兴奋、对功勋的渴望,以及对下方那“瓮中之鳖”毫不掩饰的轻蔑。
也先甚至无意识地用拇指摩挲着刀柄,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因压抑的战意而略显沙哑:“太师,何必浪费箭矢?不如让末将带人下去,亲手结果了那狂徒杨战,也好叫北唐人知道,我羯族勇士的刀锋是何等锋利!”
巩喜碧目光依旧锁定在下方那个依旧在疯狂舞动长枪的北唐将领身上,轻轻摆手,语气不容置疑:“杀鸡,焉用牛刀。他既已入彀,便如落入蛛网的飞虫,休想再生离此地。我要的,是全歼,是震慑,不是匹夫之勇的单挑。”
她微微侧头,对传令兵吐出冰冷的指令:“传令,弓箭手集中攒射,目标,敌酋杨战。送这位自以为是的‘名门之后’……走完他最后一程。”
“遵命!”
命令如同死神的低语,被旗号与号角迅速传递下去。
谷底,死亡之网骤然收紧!
杨战刚凭借一股血勇催动受伤的战马冲出不到二十步,试图寻找一线生机,第二波、第三波更为精准、更为密集的箭雨,便如同预先计算好了一般,从两侧高地的每一个岩石缝隙、每一处阴影中倾泻而下!
这一次,不再是漫无目的的覆盖射击,而是所有弓弩手都明确锁定了那个依旧在负隅顽抗的北唐主将!
“保护将军!结阵!!”忠心耿耿的亲兵队长目眦欲裂,嘶哑地咆哮着,试图带领最后几十名浑身浴血的亲兵冲上前,用他们的血肉之躯为杨战构筑最后一道屏障。
然而,在这人为制造的死亡风暴面前,个人的勇武和忠诚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箭矢太过密集,力道强劲无比,瞬间就将这微弱的抵抗撕得粉碎。
亲兵们如同被狂风摧折的芦苇,接连不断惨叫着倒下,每个人身上都插满了羽箭。
“呃啊——!”杨战狂吼着,疯狂地舞动那杆点钢枪,枪影在他周身形成一片模糊的光幕,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密集如雨点,无数致命的箭矢被他以惊人的武艺磕飞、格开。
他的勇力确实超乎寻常,在这种绝境之下,竟硬生生凭借本能和技巧,护住了周身要害。
但,人力有其穷尽,久守必失。
“噗嗤!”
一支角度极为刁钻的弩箭,仿佛毒蛇出洞,精准地穿透了枪影转瞬即逝的缝隙,狠狠钉入了他的左肩胛!
箭头透骨而入,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身体猛地一晃,枪法瞬间出现了一丝滞涩。
就在这电光石火般的破绽露出之时——
“噗!噗!”
又是两箭,几乎不分先后,带着凄厉的尖啸,命中了他的右胸和腹部!护心镜挡住了致命处,但箭矢依旧深深嵌入甲胄,鲜血瞬间汩汩涌出。
剧痛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席卷而来,淹没了他的意志。力量正随着生命的液体从伤口飞速流逝,视线开始模糊,手臂重若千钧。
杨战眼前阵阵发黑,舞枪的动作不可避免地、绝望地慢了下来。他座下的战马,这匹随他南征北战的忠诚伙伴,也早已接连中箭,发出一声悲戚的长嘶,前蹄一软,轰然跪倒在地,将背上的主人狠狠甩了出去!
“砰!”
杨战重重地摔在冰冷、布满碎石和血污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混浊的尘土。
那杆象征着他荣耀与骄傲的点钢枪,也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在几步之外,枪身上的血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感到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伤口处的剧痛如同千万根钢针在搅动,几乎让他晕厥。
他抬起头,模糊的、染血的视线中,看到的是步步逼近、手持利刃的羯族士兵那狰狞而充满杀意的面孔,以及更高处,石破壁那清晰无比的、带着残酷快意和一丝欣赏的复杂笑容。
“我……不甘心……兄长……”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血沫堵塞的声音,涌出的不再是豪壮语,而是滚烫的、带着铁锈味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