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悔恨、轻敌的愤怒、以及对未能与兄长并肩作战的遗憾,成了他意识沉入永恒黑暗前最后的念头。
石破壁看着下方那个倒在血泊中、依旧死死瞪视着天空的北唐将领,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战场老卒对于将死勇士的、转瞬即逝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尊重,有惋惜,但更多的,是胜利者的冷酷。他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身边副将的耳中:“传令各部,肃清残敌,一个不留。”
这场精心策划、层层递进的伏击,最终以杨战及其五千北唐前锋的彻底覆灭,画上了一个无比血腥的句号。而这第一块倒塌的多米诺骨牌,其引发的连锁震荡,才刚刚开始……
当刘世达率领中军主力,怀着隐隐的不安抵达梅花坞附近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骤然一紧。
太安静了。
原本应该在此驻扎休整、等待主力汇合的五千前锋人马,此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旷的荒原上,只有地上异常凌乱、深陷的马蹄印,以及偶尔散落的箭矢、破损的兵刃旗帜,无声地暗示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极其仓促而激烈的战斗。
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杨展(杨战的兄长)策马在队伍前后来回奔驰,目光焦急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却看不到弟弟那熟悉的身影和旗号,他的心不断下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调转马头,冲到刘世达面前,声音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大将军!杨战他……必是追杀残敌过于深入!末将请令,带兵前去接应!迟恐生变!”
刘世达望着杨展那双布满血丝、充满恳求的眼睛,又看了看这片诡异的寂静,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阴云般愈发浓重。
他沉吟一瞬,深知若杨战真有失,自己无法向其家族交代,终于点头:“准!予你五千轻骑,速去接应!记住,遇敌不可恋战,找到杨战,立刻撤回!”
“末将得令!”杨展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立刻点齐麾下最精锐的五千轻骑,如同旋风般朝着七里坪方向疯狂追去,心中只有一个燃烧的念头——找到他的弟弟,把他活着带回来!
刘世达望着杨展绝尘而去的背影,以及那五千骑兵卷起的漫天烟尘,眉头锁得更紧。
他勒住战马,沉声下令,声音在寂静的旷野中传开:“全军停止前进!原地警戒!斥候全部散开,方圆十里,给本将军仔细探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许放过!”
副将费允驱马靠近,压低声音,脸上满是忧虑:“将军,情况似乎大大不妙。
杨战将军虽性子急了些,但勇武过人,即便遭遇埋伏,以他的本事和五千精锐,也不至于……连个回来报信的斥候都逃不出来吧?这……”
刘世达面色凝重得如同铅块,没有回答,只是用锐利的目光反复扫视着四周这片死寂的、仿佛隐藏着无数危险的荒原。
他猛地转向旁边那名面色惶恐的本地向导,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和严厉:“此地距骷髅城还有多远?”
向导吓得一哆嗦,连忙回答:“回……回大将军,约莫五十里。若……若急行军,天黑前或可兵临城下。”
“天黑抵达,人困马乏,士卒惊恐,如何攻城?”刘世达断然否决,展现出一军主帅应有的冷静(抑或是谨慎过头),“传令下去,就在此地,依托后方那片矮丘,立寨扎营!各部轮流作业,加强警戒,多设鹿角壕沟,弓弩上弦,衣不卸甲!严防敌军夜袭!”
命令下达,庞大的北唐军团如同被惊扰的巨兽,开始缓慢而紧张地运转起来。
一座座营帐以中军大帐为核心,如同白色的菌群般在荒原上蔓延开来,连绵数里,旌旗在渐起的晚风中无力地飘动,这看似壮观的景象,却难以驱散弥漫在几乎所有中高层将领心头的那丝刺骨寒意。士气,在无声无息中悄然滑落。
中军大帐内,灯火初上。刘世达刚接过亲兵奉上的热茶,还未来得及啜饮以驱散心中的寒意,帐帘便被一名浑身浴血、连滚带爬的探马猛地撞开!
探马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身上混合着泥土、血污和自己的呕吐物,扑倒在地,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带着哭腔嘶喊道:“报——!大将军!祸事了!杨、杨战将军所部五千人马,在……在前方窑子谷遭遇羯族重兵伏击,全军……全军覆没了啊!”
“什么?!”刘世达手腕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身,浸湿了华丽的袍服,他却浑然不觉,如同被雷击中般猛地站起,目眦欲裂,一把揪住那斥候的衣领,“你胡说八道什么?!再说一遍?!”
“千真万确啊大将军!”探马涕泪交加,身体筛糠般抖动,“谷内……谷内到处都是我军将士的尸首,堆积如山……血流成河啊!杨战将军他……他……”
刘世达脑中嗡嗡作响,几乎窒息,低吼道:“杨战呢?!杨战何在?!”
探马仿佛回忆起那地狱般的场景,精神彻底崩溃,语无伦次地哭喊:“杨将军……他身中数十箭……跪立不倒……殉国了!!”
探马离开了大帐。
刘世达脸色铁青得可怕,胸膛剧烈起伏,正要发作,帐外却猛地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如同野兽哀嚎般的痛哭声,由远及近,瞬间撕裂了军营压抑的寂静,响彻了整个大营!
那是杨展的声音。他显然已经得知了弟弟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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