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知赵银娣的哥哥是三房的赵管事?
还有她那经常挂在嘴边,身份神秘的男人。
谁愿为了一个失势的周巧姑,去得罪正得势的赵家人?
赵银娣还不解气,扑上去骑在周巧姑身上,巴掌如同雨点般落下,嘴里不住骂着最污秽难听的话,手脚并用,每一脚都往她最痛最脆弱的地方踹。
周巧姑起初尚能挣扎哭嚎,后来渐渐没了气力,只能护着头脸,发出含糊呜咽。
“住手!”
一声清喝自门口传来。
蔺昌民带着小厮眀砚,面色沉郁地立在浆洗房门外。
他本是循着车轴事件的线索,来浆洗房寻周巧姑问话,未料竟撞见这般场面。
赵银娣打得正酣,闻声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三少爷,这才悻悻住手,从周巧姑身上爬起,整了整凌乱的衣衫头发,脸上挤出一丝委屈。
“三少爷,您来得正好!您可得给奴婢做主啊!周巧姑这毒妇,她送有毒的水粉害我,您瞧瞧我的脸!”
“怎么回事?”蔺昌民蹙眉,目光扫过狼藉的地面。
摔开的胭脂盒溅出的嫣红膏体,腥红刺目。
赵银娣将事情重述了一遍。
围观人群中响起窸窣低语。
“赵管事可不是好惹的……”
“周妈妈这次踢到铁板了。”
“活该!她往日多威风?克扣咱们月钱时怎不想想今日?”
周巧姑瘫在地上,头发散乱,嘴角渗血,粗布衣衫上满是赵银娣的鞋印。她艰难撑起身子,朝蔺昌民重重磕了个头,声音嘶哑。
“三少爷明鉴!老奴冤枉!老奴送水粉,实是想着银娣姑娘常在夫人跟前走动,盼她能替老奴美几句。那胭脂送去前老奴自己验看过,后来听说赵银娣收到后把秦月珍那丫头抓来也试过,分明是好好的!怎会有毒?定是有人陷害!”
“秦月珍试过?”蔺昌民敏锐地捕捉到这名字。
“那又如何!”赵银娣尖声打断,“秦月珍是个什么皮糙肉厚的贱坯子?兴许毒发得慢,或是用量轻!三少爷,这老货最会装模作样,您可不能信她!”
蔺昌民沉默。
他记得这个怯懦寡的年轻奶娘。
前日子角门闹事,是她来替沈姝婉报的信。
既是沈姝婉的朋友,应是可信之人。
“去把秦姑娘请来当面对峙。”他吩咐眀砚道。
须臾,脸上缠着绷带的秦月珍出现在浆洗房外。
身后跟着一抹倩影。
蔺昌民心头一跳。
她也来了。
沈姝婉远远朝他颔首示意。
蔺昌民收敛心神,目光移到秦月珍脸上,面色微动,“秦姑娘,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秦月珍刚进院子就瞧见蔺昌民朝着她的方向微笑,心下早已小鹿乱撞,绷带缠着都掩不住她内心的雀跃,“回、回三少爷,是奴婢自己不小心摔的。”
蔺昌民若有所思,“也就是说,你的伤与这盒水粉无关。”
秦月珍一眼认出地上的水粉,心下大骇,浑身上下控制不住直哆嗦。
身后,一只娇柔的手适时抚上她的肩头。
秦月珍猛地回头。竟是沈姝婉!
“月珍,别怕,”沈姝婉温声安慰道,“三少爷在这儿,有什么话尽管放心说出来,三少爷会为你做主。”
最后一句话直接说进了秦月珍的心里。
就像少女被说中不可的心事,脸颊也泛起红霞。
她鼓起勇气道,“三少爷,这水粉应是有问题的。”
周巧姑脸色大变,“好你个秦月珍,竟是老娘错看你了!你这个贱蹄子,果然跟她们是一伙的,合伙来骗我!”
秦月珍当即红了眼,哭着摇头道,“不,不是,周姐姐,你听我说,我只是觉得水粉有问题,但没说一定是你动的手脚啊。”
她含泪解释道,“其实我的皮肤一直都比较敏感,当时就觉得难受了,但因我皮实耐造,没有立即显出症状来,我也就没有多想,还以为是这盒水粉的成分不适合自己呢。”
周巧姑像是抓到了契机,“对对对,说不定是水粉本身的问题!”
蔺昌民陷入了沉思。
先前车轴那桩事,他与婉娘心底都存着疑影。
那两个下人招认得太过爽利,一口咬死赵银娣,反倒像是被人摆布的棋子。
他私下使人去查,果然查出那二人赌博欠了一屁股债。
而债主,正是周巧姑。
他对这乳母并无多少情分,却也难以相信她会蠢到亲自出面做这等恶事。
今日过来,本是想细审旧案,不料又撞上新祸。
且这一回,赵银娣手里攥着实打实的物证。
蔺昌民的目光落在赵银娣溃烂的脸上。
这丫头他是知道的,赵管家的妹子,心比天高,整日做着当半个主子的梦。
据说还有个在战乱中失踪未归的地位尊贵的夫婿。
这般人,会拿自己的容貌作伐,去陷害一个失势的老嬷?
反观周巧姑,倒真有十足的动机。
婉娘得宠,她便失了倚仗;
赵银娣接替她在梅兰苑的差事,更是夺了她最后的体面。
嫉恨之下,铤而走险,并非不可能。
“水粉何在?”他沉声问。
赵银娣忙不迭将地上的胭脂盒拾起,双手奉上。
蔺昌民接过,指尖触到冰凉的瓷盒。掀开盖子,里头膏体嫣红细腻,香气却有些刺鼻,隐着一丝不该有的苦腥气。
他虽不精毒理,但因自幼体弱常与药材为伴,嗅觉比常人敏锐些。
“明砚,”他将盒子递给身后的小厮,“拿证据去请顾老先生验看。”
周巧姑面色倏地惨白如纸。
她心知那盒脂粉必有蹊跷,可谁能证明这手脚不是她动的?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三房管事赵德全闻讯赶来,四十来岁的汉子,身形微胖,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瞧见妹妹的脸,又听她哭诉一番,顿时勃然大怒。
“好个黑了心肝的老虔婆!”赵德全指着周巧姑,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她脸上,“往日念你是府里老人,容让你三分,你竟敢对银娣下这等毒手!”他转向蔺昌民,躬身作揖,语气恳切却带着压迫,“三少爷,此等恶奴,先是险些害了小少爷,如今又公然毒害同僚,若不严惩,府规何在?人心何安?恳请三少爷禀明夫人,从严发落!”
周巧姑气得浑身发抖,想辩驳,却因胸口剧痛,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蔺昌民眉头锁得更紧,终是颔首:“去请母亲示下。”
围观众人心下都了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