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少奶奶,爷还在医院,兴许还有救……”秋杏试图劝解。
“有救?”邓媛芳截断她的话,声音里透出讥诮,“秋杏,你跟我这些年,怎还这般天真?码头上千工人暴动,警察厅都弹压不住,他蔺云琛中了枪,还能有活路?纵使有,蔺家这烂摊子,谁还收拾得了?”
她的声线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清晰,像是在分析一件与己无关的利害:“蔺云琛若死了,大房便塌了半边天。三房觊觎已久,岂会放过这千载良机?老太太年事已高,还能镇得住几日?”
“那咱们……”春桃颤声问。
邓媛芳冷哼一声,“咱们是邓家的人,可不是他蔺家的鬼。蔺云琛活着,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奶;他若咽了气,我同他还有什么干系?”
沈姝婉终于听明白了。
邓媛芳已在盘算退路,思量和离。
果然,下一句话便印证了她的猜测。
“秋杏,天一亮你便回邓家一趟,将这边情形细细禀告父亲。蔺云琛若当真不行了,我必须在他断气之前,将和离文书签妥。邓家绝不能与一个死人绑在一处,更不能卷入蔺家这潭浑水。”
“可是少奶奶,这才成婚多久,若此时和离,外头名声会不会有所影响”春桃似觉不妥。
邓媛芳的嗓音陡然尖利起来,“名声要紧,还是邓家的前程要紧?父亲当初允了这门亲,看中的是蔺云琛的手腕,是蔺家船队的生意!如今他人要没了,蔺家要乱了,我还留在这儿,等着给人陪葬不成?”
屋内再度沉寂。
沈姝婉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窜起,瞬息蔓延四肢百骸,冻得她齿关发颤。
这便是蔺云琛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妻子。
在他生死未卜之际,第一念想的非是担忧悲痛,而是如何干净利落地斩断牵连,如何周全自身。
原来这深深庭院、朱门绣户之中,竟无一人是真心待他。
除了……她自己。
这念头如惊雷般劈中心扉,震得她神魂俱颤。
她是何时开始,竟将蔺云琛的生死放在了心上?
不,不该如此。
她重活这一世,是为复仇雪恨,是为护住芸儿,是要将前世践踏她之人悉数拖入地狱。
蔺云琛于她,不过是一枚棋子,一件堪用的利器。
可为何听闻他重伤垂危,心口会这般剜痛?
为何想到他或许就此长眠,竟会感到窒息般的恐慌?
“少奶奶,那婉娘那边……”秋杏忽然提及她。
邓媛芳似乎这才记起暖阁里还藏着个人,嗤道:“她?倒是个麻烦。蔺云琛若死了,她便没了用处。不过现在暂可留她性命,等消息确认以后吧。”
沈姝婉死死咬住下唇,直至血腥气在口中弥漫开来。
她扶着门框,身子缓缓滑坐于地,通体冰凉。
好一个邓媛芳,好一个斩草除根。
前世的血债尚未清算,今生的杀机已迫在眉睫。
她不能死!
她的命,竟然在不知觉中跟蔺云琛绑在了一起,
沈姝婉强迫自己凝定心神,脑中思绪飞转。此刻约是寅时三刻,离天明尚有一个多时辰。
邓媛芳要等天亮才动手,她还有时间周旋。
蔺云琛当真没救了么?
不,她不信。前世蔺云琛分明活得好好的,虽则她死得早,不知他后来结局,但至少在这一年,他不该命绝于此。
码头暴动……工人联合会……这些词她前世似乎隐约听过,记忆却模糊。
只记得那年港城确不太平,劳资纷争频起,但最终都平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