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琳也哭了。
“小妹”大哥继续说,“你能料到吗?我到这儿来之前,曾经去看过爸爸。”
母女俩一齐停止了哭,擦干眼泪,仔细地听着。
“我去看了爸爸。当了一回特务,跟反派接头。为了弄清爸爸在那儿的情况,我找林科所下放在干校劳动的人闲聊,故意装着不关心爸爸的样子,实际上把耳朵竖得高高的。我听说爸爸每天要荡着一条木划子到镇上的碾米厂运糠给猪吃,就设法在那里与他见面。我化了装,头上戴一顶破斗笠,手上拿一条竹扁担,在碾米厂和码头之间徘徊。爸爸的划子果然靠岸了,但来的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监管干部。我瞅着机会,趁那监管干部走到爸爸前面去了,我迅速跟爸爸打了一个照面,扭头走进了一间厕所。爸爸向监管干部请了假,跟进厕所来,我们谈了十分钟话。爸爸告诉我,他当年在这个试验林场培植了一些药材,现在可以收获了,叫你们住在山里,吃在山里,千方百计熬过这个困难时期。他要我们有信心,一定要活下去,他的问题总有一天会澄清,一家人总会团圆的。”
“他还说了些什么?”母亲急问。
“没有时间多说,比打长途电话还简单。”
“你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去看他呢?”周晓琳问,“难道他们不让吗?”
“不是他们不让,是我自己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去看了爸爸,只得象特务一样偷偷摸摸。我并不是干这种事儿的人哪!我也想大大方方去看他呀!可是,我已经说了与爸爸划清界限,就象出家当了和尚的人,怎么能再回家去重享天伦之乐?要是让人家知道了,我不是在欺骗群众欺骗领导?再过半年就要搞毕业分配,我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决定今后的一生啊!这回来看你们,我原想问题是不大的,妈妈不是地富反坏右。所以我并没有细想到了这个地方怎么办。猛然遇上拿枪的人把我堵住,盘问我,我心虚胆怯,好象那些偷偷摸摸的事已经被人发现了。我又不知道你们下放在这儿是一种什么处境,人家是不是把你们当反派的家属看待呢?我不愿意说自己是来看妈妈的,临时撒谎又怕说不象,所以支支吾吾,让人家产生了怀疑。小妹你说得对,我真是窝囊,窝囊透了!我哪象是做儿子的,哪象是做大哥的,哪象是大学毕业的人哪!可我认了,只能这样,也许将来有一天还会承受更大的耻辱呢,也只好受着。”
“你别说了!”周晓琳听得烦躁,把耳朵捂起来。
“好,不说了,真的,说这些干哈呀!”他端起酒碗,把最后的一日酒喝下去,“不说了……不说了……只跟自己的亲人说一回,再也不说了!”他眼神痴呆,那样迟钝,叫人不相信他是个青年人,不满二十七岁!大概是喝多了酒,热劲儿过去,身上发冷了,他挪挪凳子,两腿夹住火堆,上牙和下牙相叩,有气无力地说:“小妹,你可以任性,你可以放肆,你还没有走上社会呢!你是个小孩子,不需要为家庭分忧,只知道在母亲面前撒娇,你……你能有什么忧愁!”
“不!”胡雅洁打断儿子的话,从衣兜里拿出那封假信来,递给他看,“这是小龄伪造的信,拿来安慰我,她也开始懂事了!”
周周高看完信,抬头又看妹妹。惊讶,难过,化作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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