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扶着案沿坐着,听雷豹禀完水桃招供的话,喉间闷咳两声。
雷豹垂首似在斟酌措辞,去病轻叩案几,示意他继续。
“某问过吴戌,他说水桃舍弟是去年冬染的赌瘾;可某审水桃时,她却咬定舍弟从不碰赌,只说去年冬忽有债主上门催债。某瞧着,这赌瘾怕不是冬日才染的。”
去病眉峰微蹙,身子稍前倾:
“细说。”
雷豹抬首,语气沉几分:
“吴戌常查市井事,报那舍弟虽是市井混子,往日只做些小买卖,从没沾过六博、塞戏。某昔年在军中,见士兵玩六博,深知嗜博难拔
——一旦赢过,便想再赢,输了又不甘,这才会陷进去。某思来想去,恐有人设博局,把他诱去的。”
苏礼垂手立在旁侧,沉思片刻,问道:
“若如你所,会是何人引诱他?”
雷豹回禀:
“寻常市井赌徒,多是先放些小钱当赌本诱人参赌,见人有钱了,才会再设局坑骗。可水桃父母本是佃农,家境清贫,放利钱的人素来精明,怎会放那收不回的本钱?某猜,这事背后恐还有人指使。”
苏礼上前半步,拱手对霍去病道:
“将军,某觉此事不宜贸然深查。”
去病喉间又咳起来,肩头微颤,抬手摆了摆,让他细说。
“赌徒明知水桃舍弟还不起债,何必多此一举陷害他?——某想,背后之人本就想拿捏水桃。”
去病目光一沉,指节攥紧案沿,咳得更甚:
“你是说,有人设局对付彼等,实则目标是我?”
苏礼颔首,拱手续道:
“将军,观此番行事,对方似是要让将军的病拖着,而非取将军性命。此事恐是有人暗中下手,不如先传水桃、陶姬二人来,将军按律处置
——对外只说此事已了;某再寻可靠之人,暗中查访背后主使。”
去病缓了缓气息,目光扫过雷豹,他忙拱手请罪:
“将军,是末卫护主不力,才让贼人有机可乘。便依苏长史所,某这就去将二人带来,日后定当好生看顾将军,绝不让贼人再害你。”
霍去病颔首。
不多时,雷豹便带来二人,去病目光先落在水桃身上,声线沉冷:
“水桃,你可知你犯的是‘奴贼杀主,当处腰斩’是否有人指使你行此事?”
水桃声音发颤,额头抵地:
“回…回将军,贷支的钱不够帮舍弟还钱,母说…说将军若病了,府里乱起来,奴能趁机偷些物什…奴是逼不得已!”
去病转向陶姬,目光扫过她散了的发髻:
“她这般行事,你竟半点不知?”
陶姬哭着叩首,泪水糊面:
“将军明察!水桃说父快病死,急用钱买药,还拿医工药方给我看。妾一时心软给了两支金簪,绝不知她要换铅丹啊!”
去病追问:
“方子呢?”
陶姬一愣,结巴道:
“她没给妾,只说…说凑够钱就能抓药…”
去病冷笑:
“她是府中奴,家有急难该报家令,为何私自给她贵重物什?”
陶姬语塞:
“妾…妾想着只是两支簪子,不算大事…”
“不算大事?若不是这两支簪子让她觉得霍府财物好拿,她未必敢下毒!霍府给你的月钱,不够安分度日?非要学旁人买华而不实之物?”
陶姬哽咽,怯生生道:
“是李姬说生了霍嬗,是将军唯一骨肉,该用最好的胭脂、蜀锦。其他姐妹都学,苏长史也没拦
——他给李姬批了钱,妾才…”
去病目光扫向苏礼,他双手拢在袖中垂首,不敢语,复道:
“苏礼亦要罚,然你蠢钝如猪,连调胭脂的铅丹能害人都不知?”
陶姬慌忙摆手:
“妾真不知铅丹能入药!只用它调过胭脂…李姬还说,女子该打扮鲜亮些,才配得上将军!”
去病猛地拍向案几,指着水桃道:
“你为府中私奴,敢谋毒主君!依《贼律》‘奴贼杀主,腰斩无赦’,当处腰斩!你家人教唆你为逆,引你犯上
——按‘大逆’律,父母皆弟同产依从坐之条,皆弃市!拖下去!”
水桃尖叫着伸手抓案角:
“将军饶命!是彼等逼奴谋主!奴本不敢逆主!求将军开恩!”
雷豹上前扣住她手腕,拖着往外走。
去病对陶姬道:
“你是陛下所赐,杀你便是驳君面,活罪难逃。每日抄《列女传》十遍
——记着霍府姬妾首要安分,不是攀比金饰。你房里首饰、华服尽数充公,月钱停发三月,这三月只给糙米、咸菜,尝‘没钱买光鲜’的滋味。三月后若仍不悔改,便送你去皇陵守墓,永世不得回府。”
陶姬磕头如捣蒜:
“谢将军不杀之恩!”
去病转身对苏礼,声音陡然提厉:
“传我令
——府中所有姬妾,首饰、金器、华服尽数清点入库,充作军饷!霍嬗从今日起交乳母抚养,李姬闭门思过半年,非我允许不得踏出院门!
即日起,凡府外所贷之债,限三日内尽数收回!逾期不还,或敢迁延抵赖,即送县署究治,没其家资偿之!府中不再接纳幕僚门客,概不外借分文
——这笔钱,老子留着打匈奴!府中上下,无论主仆,敢违逆者立斩!”
苏礼领命而出,陶姬瑟瑟发抖,也缓缓退出。
次日,苏礼携伍缮入内院,立阶上告众姬妾:
将军不日赴定襄,无暇顾府事。
愿留者循例给用,愿归者予一年遣散钱,限两日内禀女管。
陶姬请归,苏礼以将军令拒之,其无涉水桃事且加月钱。
数姬妾请去,苏礼饬伍缮录籍,颁新衣粮米,缴府赐物(私留其一),遣仆送登车,又嘱归后谨。
苏礼立廊下暗忖,此举逐不安分者防纰漏,亦为苏玉日后扶正除障。
李姬见将军遣散诸多姬妾,虽府中饰品减了不少,却未放在心上。
她趋前半步,垂手问道:
“苏长史,将军此番遣散姬妾,可是有立正妻之意?妾也好为府中日后计。”
>>苏礼垂手躬身,恭谨回禀:
“李姬多虑了。将军心思全在疆场上,一年倒有十个月驻军营,哪有余暇虑及正妻之事?”
李姬心中一喜,垂眸道:
“多谢苏长史提点。敢问长史,将军可有合意人选?若有,我便从今日起,教嬗儿学些规矩,免得日后失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