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小的身影便如出巢的麻雀,连蹦带跳地穿过庭院,正是小豆子。
他一头冲进萧北辰的书房,跑得太急,脚下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好容易扶着门框站稳,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气都快喘不匀了。
“殿殿下!”
萧北辰刚练完一套拳,额上覆着薄汗,闻声转过头,见他这副模样,眼神温和下来:“慢点说,不急。”
小豆子用力喘了几口气,这才把话说明白:“昨夜我回家,瞧见李瘸子叔他就蹲在新屋的门槛上,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哭了。我喊他,他抬头飞快抹了把脸,就笑着说沙子迷了眼。”孩子学着李瘸子抹眼的样子,又补充道,“可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余下窗外清脆的鸟鸣。
萧北辰沉默了片刻,他缓缓走到案前,取过一张雪白的宣纸,饱蘸浓墨,提笔在纸上写下八个字——功业可传,信诺如山。
字迹苍劲有力,铁画银钩,仿佛每一个笔画都承载着千钧之重。
他将笔搁下,对仍在一旁好奇探头的小豆子说:“去,把这张纸拿去给府里的拓印师傅。再把拓好的‘功业墙’拓本,送到每一户参与过工坊和盐饼坊修建的人家去。告诉他们,我萧北辰,记着他们每一个人。”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再去请李瘸子来见我。”
小豆子似懂非懂地接过那张墨迹未干的纸,只觉得那上面的字沉甸甸的,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飞奔而去。
没过多久,李瘸子就来了。
他依旧穿着那身打了补丁的旧衣,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拐,每走一步,木拐在青石板上都发出一声沉闷的“笃”响。
他低着头,佝偻着背,仿佛要把自己缩进影子里,连萧北辰的靴尖都不敢多看一眼。
“草民李大壮,拜见殿下。”他的声音沙哑干涩,透着一股长久压抑下的卑微。
萧北辰没有让他跪,反而走上前,将一本崭新的薄册子递到他面前。
“这是‘匠作司’的账目。”
李瘸子的手猛地一抖,惊愕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敢置信。
萧北辰的声音平稳而清晰:“从今天起,你就是匠作司的大匠头。这本册子交给你,每日记工、管料、排活,月底我亲自来核对。若出了错,扣你全家三天的盐饼;若做得好,我给你记十分,攒够一百分,换一头小猪崽回家养着。”
李瘸子看着那本册子,就像看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手伸出去又缩回来,抖得几乎不成样子。
“殿下我我一个瘸子,大字不识几个我我真的能行吗?”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常年被生活磋磨的脊梁,在这一刻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信任压得更弯了。
萧北辰没有收回手,反而上前一步,另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那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肯定,不带丝毫怜悯,只有纯粹的看重。
“你能一砖一石地砌起工坊的墙,就能撑起匠作司这片天。北凉缺的不是卖力气的壮汉,缺的是一个能让弯着腰的人,重新站直身子的机会。”
李瘸子的眼眶瞬间红了,他死死咬着嘴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颤抖着,终于接过了那本薄册,那重量仿佛不是几页纸,而是他失去已久的尊严和下半辈子的人生。
王爷任命一个瘸子当大匠头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北凉城的大街小巷。
一时间,议论纷纷。
茶馆酒肆里,多的是看笑话的人:“王爷这是没人用了吗?让一个瘸子管事,怕不是瞎了眼!”“是啊,他-->>连路都走不稳,还能管好上百号人?等着看吧,不出三天就得乱套。”
然而,三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匠作司的工地上非但没乱,反而前所未有的井井有条。
众人惊奇地发现,那个拄着拐的李瘸子,每天天不亮就到工地,将砖石物料清点得一清二楚;他记性极好,谁家有事,谁的力气大,谁的手艺巧,他都记在心里,将活计安排得明明白白。
就连赵德全派来暗中窥探的衙役,回去复命时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那瘸子脑子真好使,条理比县衙的师爷还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