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期限的最后一天。

长安城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朱雀大街上，往日熙熙攘攘的人群稀疏了不少，就连东西两市的吆喝声都低了三分。

朝堂之上，更是死一般的寂静。

李世民端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但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他那微微眯起的双眼中，正酝酿着滔天的风暴。

百官列于殿下，噤若寒蝉。

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等人站在前列，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们谁也没想到，李世民会跟崔家立下如此疯狂的赌约。

帝王罪己，国本动摇；世家灭门，天下震动。

无论哪一个结果，都将引发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

而现在，决定这一切的沙漏，即将流尽最后一粒沙。

“陛下。”

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崔弘默从队列中缓缓走出，他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朝服，精神矍铄，与两日前那副悲愤委屈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走到大殿中央，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才不卑不亢地抬起头，直视着御座上的李世民。

“陛下，三日之期已到。”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太极殿的每一个角落，“微臣在此，等候陛下，为我清河崔家，正名。”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世民的身上。

房玄龄的心沉到了谷底。

已经午时了，林浩还是杳无音信。

难道……真的要走到最坏的那一步吗？

长孙无忌低垂着眼帘，没人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那紧紧攥住笏板，指节泛白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李世民看着下方那个气定神闲的老人，看着他脸上那抹掩饰不住的得意，心中杀机暴涨。

崔弘默，他算准了自己拿不出证据。

他算准了自己派去的人，要么被截杀在路上，要么根本找不到证据。

他今天来，不是来听候发落的，是来看自己这个皇帝，如何向他，向天下世家低头的！

李世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

就在这时――

“报――！！！”

一声凄厉高亢的嘶吼，从殿外猛地传来，那声音中带着金铁之气和无尽的疲惫，仿佛是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一丝力气。

紧接着，沉重的殿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浑身浴血、甲胄破碎的骑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他手中的横刀只剩下半截，脸上满是血污和尘土，一条胳膊软软地垂着，正是薛万彻麾下的那名百骑司小队长。

他冲到殿中，用仅存的力气单膝跪倒，嘶声吼道：“启禀陛下！百骑司校尉薛万彻，奉太原府别驾林浩大人之命，献捷阙下！人……已在宫门外！”

轰！

整个太极殿，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报信的骑士，又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向了崔弘默。

崔弘默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在这一瞬间，终于变了颜色。

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怎么可能？！

三百死士，由三爷亲自带队，截杀区区五十骑，怎么可能会失败？！

李世民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甚至带翻了面前的御案。

但他毫不在意，他死死盯着那名骑士，声音都有些颤抖：“人……在哪里？”

“就在……就在承天门外！”

“传！”李世民的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整座大殿，“不！不必传了！”

他一把推开上前搀扶的内侍，大步流星地走下御阶。

“摆驾承天门！”

“朕，要亲自去迎朕的功臣！”

此一出，满朝皆惊！

皇帝亲迎，这是何等的天大殊荣！

自大唐开国以来，也只有寥寥数人享受过此等待遇！

崔弘默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由青转黑。他呆立在原地，身体微微晃动，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李世民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那冰冷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崔卿，”经过他身边时，李世民的脚步顿了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冷说道，“好戏，才刚刚开始。陪朕一起去看看吧。”

崔弘默的身体猛地一颤，如遭电击。

……

承天门外，巨大的广场上。

数十名骑士，静静地勒马而立。

他们是活下来的百骑司，连同薛万彻在内，一共三十九人。

他们身上的甲胄，没有一件是完好的，上面布满了刀砍斧凿的痕迹。

他们的脸上、身上，全是干涸的血迹和征尘，每一个人都疲惫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从马上摔下来。

但他们依旧挺直了脊梁，如同一杆杆标枪，死死地守护在中央那辆破破烂烂的马车周围。

薛万彻坐在马上，脸色苍白如纸，那条断掉的左臂用布条草草地吊在胸前。他看着巍峨的长安城楼，咧开嘴，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却充满了无尽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