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手机震动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割破了东安浅薄的睡眠。
她几乎是弹坐起来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摸索着抓到手机,屏幕上是“腾瑾”两个字,不是招聘通知,不是面试邀请。她松了口气,又莫名有些失落。
“喂,姐”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东安!你还没起?”腾瑾的声音元气十足,背景里隐约有小孩的哭闹声和丈夫哄孩子的声音,“我跟你讲,妈昨天给我打电话了,说联系过你。国际实验小学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东安揉着发疼的太阳穴,赤脚走下床。窗帘缝隙里透进灰白的天光,城市还在苏醒。
“我在考虑。”她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冷水,灌下去才觉得清醒了些。
“还考虑什么呀!”腾瑾急了,“那可是国际实验小学!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妈托了老关系才弄到的名额,你别倔了行不行?东岑的学习不能耽误!”
东安握着水杯,指尖冰凉。她看着窗外逐渐亮起来的天色,沉默了很久。
“姐,”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当年爸妈真的恨我吗?”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连背景音都消失了,腾瑾大概走到了安静的地方。
“恨?”腾瑾的声音低下来,带着复杂的情绪,“他们从来没恨过你。爸是气,气你不懂事,气你毁了自己的前程。妈是怕,怕你一个人带孩子受苦。但他们从来没恨过你这十年,妈每次看到别人家的小孩,都会偷偷抹眼泪。爸书房里,还摆着你高中毕业的照片。”
东安的喉咙被什么堵住了。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安安,”腾瑾的声音软下来,“回家看看吧。就算不为自己,也为东岑。那孩子该见见外公外婆。”
电话挂断后,东安在厨房站了很久。冷水杯外壁凝结的水珠滴在她脚背上,冰凉。
她转身走进东岑的房间。小家伙还在睡,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怀里抱着已经洗得发白的恐龙玩偶——那是他三岁时,她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
东安坐在床沿,轻轻理了理他额前汗湿的头发。十年了。这个从她十八岁起就背负的小生命,如今已经长成会为她操心的小大人。
为了他她可以放下一切。
上午九点,东安带着东岑出现在国际实验小学门口。
学校比想象中更气派。欧式风格的建筑群,宽阔的草坪,塑胶跑道上有一群孩子在教练指导下练习接力跑。校门口站着穿制服的保安,神情严肃。
“妈,”东岑仰头看着鎏金的校名,“这里好像很贵的样子。”
“贵也得上。”东安牵紧他的手,走向保安亭,“你好,我们约了徐主任。”
保安打量了他们一眼,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几分钟后,一个四十多岁、穿着得体套裙的女人匆匆从教学楼方向走来。
“是东安吧?”女人笑容亲切,主动伸出手,“我是徐主任,你妈妈的学生——当年她可是我最敬重的老师。”
东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妈妈”指的是腾妈妈。她有些局促地握手:“徐主任您好,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徐主任弯下腰,笑眯眯地看着东岑,“这就是东岑吧?长得真精神。来,跟阿姨去办公室坐坐。”
教导处宽敞明亮,书架上摆满了教育类书籍和奖杯。徐主任给他们倒了茶,在东安对面坐下。
“你妈妈昨天特意来学校找我,”徐主任开门见山,“把情况都跟我说了。东岑的材料我也看了,成绩很优秀啊,特别是数学。”
东安握紧了茶杯。茶水的热度透过瓷壁传到掌心,却暖不了她发冷的心。腾妈妈特意来学校为了她,那个十年前被赶出家门的养女。
“徐主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学费方面”
“这个你不用担心,”徐主任摆摆手,笑容温和,“你妈妈已经处理好了。东岑是我们学校急需的优质生源,学校还特意给了奖学金。”
东安的手指收紧。奖学金?她不是傻子。国际实验小学的奖学金,怎么可能随便给一个被退学的转学生?
“徐主任,”她抬起眼睛,直视对方,“请您跟我说实话。学费是不是我妈妈垫付的?”
办公室安静了几秒。徐主任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擦了擦。
“东安,”她重新戴上眼镜,目光真诚,“我是你妈妈带出来的第一批学生。在我心里,她不只是老师,更是母亲一样的存在。她昨天来找我,没说什么学费的事,只说了一句话。”
徐主任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她说,我的女儿在外受苦十年,我没能帮她。现在她的孩子需要个好学校,我这张老脸,还能不能求学生帮个忙?”
东安的眼前瞬间模糊了。她猛地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逼回汹涌的泪意。
“学校确实有奖学金制度,”徐主任继续说,声音恢复平静,“不过名额有限。东岑的成绩足够优秀,我作为招生主任,有这个权限。所以你不必有负担,这是孩子应得的。”
东岑坐在旁边,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东安颤抖的手。
“妈,”他小声说,“我会好好读书,拿很多奖学金,以后还钱。”
徐主任笑了:“好孩子。不过现在,我们先办入学手续。”
手续办得出奇顺利。东岑被分到四年级三班,班主任是位经验丰富的特级教师。宿舍是四人间,带独立卫浴,环境比东安想象的好太多。
“学校是寄宿制,每周五下午放学,周日晚自习前返校。”徐主任一边带他们参观宿舍一边介绍,“不过如果家里有事,随时可以接回去。我们注重纪律,但也讲人情。”
东安帮东岑铺好床,把生活用品一件件摆进柜子。东岑一直跟在她身边,小手拉着她的衣角。
“妈,”等她收拾完,东岑才小声说,“我有点怕。”
东安蹲下身,平视他的眼睛:“怕什么?”
“怕同学不喜欢我。”东岑低下头,“以前学校的同学都说说我没爸爸。”
东安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了一把。她捧起儿子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东岑,你记住,爸爸不在身边,不代表你没有家。你有妈妈,妈妈很爱你。这就够了,懂吗?”
东岑看着她,眼圈红了。他用力点头,扑进她怀里。
“我会好好读书,”他把脸埋在她肩头,声音闷闷的,“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最好的妈妈。”
东安紧紧抱住他,闭上眼睛。窗外传来学生们的欢笑声,青春洋溢。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所有的倔强和自尊,在孩子的未来面前,都不值一提。
把东岑送上的士后,东安看了眼时间,下午一点半。她约了两点半的面试,现在赶去aj刚好。
手机就在这时响了。
陌生号码。她心跳漏了一拍,接通:“喂?”
“请问是东安小姐吗?”是优雅的女声,带着职业化的亲切,“我这边是aj设计顾问人力资源部。请问您今天下午两点半方便来公司面试吗?”
东安握紧了手机:“方便的,我正在过去的路上。”
“好的。面试地点在51层设计部会议室,前台会带您上去。请带一份纸质简历和作品集。”
“好的,谢谢。”
挂了电话,东安靠在公交站牌的栏杆上,深深吸了口气。aj,司珩的公司。那天晚上她鬼使神差-->>投出的简历,竟然真的有了回音。
她不知道这是东岑去找司珩的结果,还是单纯的巧合。也不重要了。她需要这份工作,迫切地需要。
aj总部大楼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东安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衬衫,这是她唯一一套像样的职业装,已经穿了三年,袖口有些磨损。
走进旋转门,冷气扑面而来。大堂比她想象的更宽敞,挑高至少三层,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明亮而不刺眼的光。前台站着三位妆容精致的女孩,统一穿着米色套装。
“你好,我约了两点半面试,设计部。”东安走到前台,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从容。
“请稍等。”其中一个女孩在电脑上查询,“东安小姐是吗?请跟我来,这边电梯上51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