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刻,秦锐只觉得面皮火辣辣地烧,像被人当众抽了几十个耳光。
他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全是公堂上崔子元那张看似温和、实则字字诛心刻毒的嘴脸——
“秦世侄这份引据,”崔子元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刀子一样剐着秦锐的脸皮,“《户婚律》第三十七条所,乃田土疆界不清而生之争讼,主张查明田契、丈量地亩为定数”
他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一丝带着遗憾的怜悯笑容,“然则本案,苦主陈三一家老小数口,非为田界模糊而死。他们身有棍棒重击之痕,所居屋舍被纵火焚烧,举家殒命!此情此景,岂非强抢田产不成,遂行杀人焚屋、毁尸灭迹之恶行?”
崔子元的语调蓦然拔高,带着铿锵之音,“如此人命关天、形同灭门之大案,秦世侄却只援引户婚田界纠纷之律?实乃南辕北辙,文不对题!敢问一句——”
他话锋猛地一转,犀利如刀,直指公案后眉头紧锁的县令吴大人,“秦家状师此举,是学识浅陋,律令不明?还是有意混淆视听,为其雇主李员外所涉杀人重罪开脱?!此案要害,岂在田亩之争?只在杀人之实,杀人毁证之罪!”
这番论辩,条理清晰,引律精准,由浅入深,如同一套组合拳,打得秦锐张口结舌,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
他试图反驳,嗓子却像被堵住,脑子里平日滚瓜烂熟的律条此刻成了浆糊,竟找不到任何一句能压住对方那致命指控的话头!
最终这场至关重要的初辩,在秦锐破绽百出的辩护中彻底溃败。
更令人心悸的是,崔子元当庭暗示秦家为凶手开脱的指控,这会让吴县令和所有听审士绅不免多想——
“爹!那崔子元血口喷人!”秦锐胸膛剧烈起伏,双眼布满血丝,指着厅门方向,对着秦正嘶吼,声音里满是愤恨,“他故意歪曲我的本意!他”
“够了!”秦正一声低喝,霍然站起,目光如寒冰,“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公堂之上,你若有崔子元半分的条理与沉稳,又岂会任人拿捏?竟被人家引到了为雇主开脱杀人的险地上?!”
李员外那边本就催逼得紧,又出了这档子事,若不能扳回一城,秦家多年积累的声名,怕是要在此事上毁于一旦——那崔子元当真好毒辣的手段!
秦默得知父兄回来,在厅中议事,猜想是有案子遇到了麻烦,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连接后廊与正厅的角落里。
他佝偻着背,双手揣在袖子里,脸颊埋着,只露出一截冻得发红的脖颈,如同一根没有生命的木桩。
王氏的担忧和焦躁正无处宣泄,眼角余光猛然瞥见角落这个瑟缩的影子,那压抑的怨毒找到了宣泄口。
“都是这个丧门星!”她再也顾不上体面,声音尖利地指向秦默,“自从他娘没了,这个结巴废物进祠堂的次数多了,府里就事事不顺!你们听听外面怎么说?都说是我们秦家德行有亏、教出这么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废物,才惹得上天降罪,连状师饭碗都端不稳了!”
这话如同烈火烹油,厅中所有目光都跟着王氏尖锐的指控,齐刷刷刺向角落里的秦默!
可是这一次,那融合了前世骄傲与今生绝望的火焰,终于在这一刻,“腾”地冲破了所有枷锁!
角落里那个一直弓着的背脊,猛地挺直了!
秦默缓缓抬起头,他那双一直以来混沌无神的眼睛,此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静力量。
喉头艰难地滚动了几下,他张开了嘴。
那声音初时艰涩异常,每个字都要耗尽心力,带着一种生硬而滞重的节奏感:“且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