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的烛火亮至天明。
云芷搁下笔时,窗外已透出鱼肚白的微光。她将那份补充周密的计划收好,脸上不见彻夜未眠的疲惫,反有一双清亮的眸子,沉静如深潭。
萧瞻醒来时,头痛欲裂,昨夜的狼狈与失态潮水般涌回脑海,让他一时不敢直视云芷。她却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只在他用早膳时,似不经意地提起:
“殿下,臣妾昨夜整理旧日文书,偶然翻到一篇《谏巡游疏》,文采斐然,论据铿锵,读之令人击节。听闻作者,是前礼部侍郎柳文正?可惜了这般人才。”
萧瞻握着银箸的手微微一顿,努力在混沌的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柳文正,他有些印象,是个耿介之臣,因当年在先帝欲南巡时直强谏,触怒天颜,被贬黜出京,沉寂多年。
“是他。芷儿怎会忽然提起他?”
云芷为他布了一筷清爽的小菜,语气平和:“只是感慨。如今朝中,敢于直、且能之有物者日渐稀少。殿下近日不是正苦于在父皇面前无恰当话题,以免显得无所用心么?或许……可以重读旧疏,择其精要,在向父皇请安时,谈及感悟,一来显殿下勤学善思,二来,也能探探父皇对这类直臣的态度。”
萧瞻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他并非愚钝,只是常年被皇后与萧墨寒的光芒所压制,少了这份处处留心的机敏。云芷此计,不着痕迹,却可能收获奇效。他点了点头:“孤明白了。”
三日后,萧瞻依计而行。在皇帝难得清醒的片刻,他恭敬地提及重读《谏巡游疏》的“心得”,语间对柳文正的文采与风骨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赞赏,末了,还略带惋惜地叹了一句:“如此人才,未能尽其用,实乃朝廷之失。”
龙榻上的皇帝眯着眼,深深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只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然而,消息却不胫而走。
远在江南道一处僻静宅院里,已鬓发斑白的柳文正得知此事时,正在侍弄几株残菊。他先是愣住,随即双手微微颤抖,浑浊的老泪夺眶而出,滴落在干涸的泥土里。他以为此生早已被君王遗忘,被朝堂抛弃,万万没想到,最终记得他、肯在御前为他叹息一声的,竟是昔日并不起眼的太子!
激动之下,他回到书房,紧闭门窗,就着昏黄的油灯,将积压心中多年的对吏治腐败、民生困顿的观察与谏,倾注于笔端,写成一封密奏。他没有通过正常的渠道,而是动用了一条早已埋下、本以为永不会启用的秘密人脉,将这封承载着他全部希望与感激情愫的奏疏,直送东宫。
东宫书房内,萧瞻看着这封辗转而来的密奏,心情复杂难。他看向一旁静立研墨的云芷:“芷儿,这……”
云芷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扫过那厚厚的奏疏,语气平静无波:“殿下,这是柳大人的一片赤诚,亦是东宫收到的第一份‘投名状’。这意味着,并非所有人心向摄政王,也并非所有人都甘于依附皇后。失意之人,亦是可用之人。”